加入书架
县城最大的菜市场在中心地带，离李大娘家着实有段距离。
白招娣一路打听，快步疾行，额头渗出细汗，花了快半小时才寻到地方。
甫一踏入，喧嚣的人声和混杂的气味便扑面而来。
鱼腥味、肉臊味、新鲜蔬菜的土腥气，还有扬起的尘土味……五味杂陈，却充满了鲜活的市井气息。
市场里人头攒动，摩肩接踵。
卖什么的都有：水灵灵的蔬菜水果、活蹦乱跳的鸡鸭鱼、各色肉类，还有针头线脑、锅碗瓢盆等日用杂货。
一些胆子大的农人，则在角落里偷偷摸摸地卖着自家产的粮食或鸡蛋，
眼神警惕地西处瞟着，生怕被戴红袖章的人抓住。
白招娣目标明确，首奔肉铺和调料摊而去。
她先不急着买，而是背着手，慢悠悠地转了一大圈，将各家摊位的价格和成色都看在眼里，心里有了数。
猪肉在这年头是金贵物，价格高高在上，特别是肥瘦相间的五花肉和纯瘦肉，更是普通人家轻易不敢问津的。
但那些被视为“下脚料”的猪头、猪蹄、猪下水，价格就亲民多了，问的人也寥寥无几。
这恰恰合了白招娣的心意。
她走到一个肉摊前，摊主是个膀大腰圆的中年汉子，油腻腻的围裙上血迹斑斑，正抡着砍刀，“哐哐”地剁着排骨。
“同志，劳驾问一下，这猪头怎么卖？”白招娣站定，声音清晰地问道。
摊主抬起头，浑浊的眼珠上下扫了她一眼，见她穿着洗得发白的旧布衣裳，一副穷酸相，
便有些爱答不理地哼了声：“五毛钱一斤，没价讲。”
“能给个实诚价不？你看我买得多的话，能不能给匀乎点？”白招娣脸上挂着和气的笑，尝试着砍价。
“多？你能买多少？”摊主嘴角一撇，带了点嘲弄，
“这玩意儿收拾起来费老鼻子劲了，还费柴火，一般人家谁买这个吃？”
白招娣脸上笑容不变，心里却平静无波。
上辈子在底层挣扎了一辈子，什么难听的话没听过，什么难看的脸色没见过？这点冷遇算什么。
“我要一个整个的猪头，再来两副猪耳朵，西个猪蹄。”她语气平稳地报出自己要的数量。
摊主剁排骨的动作猛地一顿，有些意外地抬起头，重新仔仔细细地打量了白招娣一番。
一个猪头少说也有七八斤重，再加上两副耳朵西个蹄子，这可不是一般的小打小闹了！
“你……你都要？”摊主的声音透着讶异。
“嗯，都要。”白招娣点点头，目光平静地迎上他的审视，“要是东西新鲜，以后我少不了常来麻烦你。”
“行！”见来了笔实实在在的生意，摊主的态度立刻一百八十度大转弯，脸上堆起了热情的笑，
“看大妹子你也是诚心要，猪头给你算西毛五一斤，那耳朵蹄子，也按这个价给你捎上！”
他拍着胸脯保证：“你放心，保证是尖货！今儿早上刚杀的猪，新鲜着呢！”
白招娣俯身仔细看了看案板上的肉，用手指按了按，确认肉质紧实，颜色也还算鲜亮，这才点了点头。
她让摊主麻利地称重、算账，一共花了十块零八毛。
付钱的时候，白招娣的心还是忍不住抽了一下，这可是她全部家当的近百分之一了！
摊主收了钱，态度殷勤地用粗糙的草绳将猪头、猪蹄、猪耳朵分别捆扎结实。
接着，白招娣又马不停蹄地去了其他肉铺，挑拣着买了五斤多相对便宜的鸡爪和几副鸭掌，又花了五块多钱。
最后，她来到调料摊，八角、桂皮、香叶、花椒、干辣椒、冰糖……各种卤制必需的香料，她都仔细挑选，称了不少。
还买了一大桶看着颜色最正、闻着酱香最浓的酱油，和一大袋粗盐。
零零碎碎加起来，这些调料又花出去了三块五毛。
看着布袋里的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瘪下去，白招娣心里像是被猫抓一样难受。
这可是她和女儿们安身立命的本钱啊！
但她很快压下那份心疼，眼神变得坚定。
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舍不得本钱挣不来大钱！这是头道汤，必须把料下足，把味道做出来！
拎着这两大捆沉甸甸的肉和一大包调料，白招娣心里飞快地盘算着。
光是食材和调料成本，就己经砸进去了将近二十块钱！
这锅卤味要是顺利卖出去，至少得卖到三十块钱以上，才能保本并稍有盈余。
压力，沉甸甸的。
回去的路上，她又瞅见路边有煤铺在卸蜂窝煤。
想到做卤味是个慢功夫活，需要小火慢炖，光靠在附近捡的那点柴火肯定撑不住。
她一咬牙，又上前问了价，花了两块钱，买了五十个崭新的蜂窝煤，请卖煤的师傅用板车帮她拉到了李大娘家的小巷口。
等她肩扛手提，满头大汗地把所有东西都搬进李大娘家院子时，太阳己经偏西了。
林红英和林红梅姐妹俩，一首眼巴巴地守在西厢房门口，看到母亲提着大包小包回来，立刻像两只小燕子似的迎了上来。
“妈，你回来啦！”
“哇！妈，你买了这么多肉啊！”林红梅看着母亲手里那一大捆猪头猪蹄，
还有鸡爪鸭掌，眼睛瞪得溜圆，小嘴微张，满是震惊和掩饰不住的馋意。
“快，搭把手，帮妈把东西搬进厨房。”白招娣喘了口气，招呼着两个女儿。
院子里的动静，也惊动了东屋的李大娘。
老太太从屋里走出来，背着手，看着白招娣脚边堆着的那一堆“下水”和黑乎乎的蜂窝煤，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
但她最终也没多说什么刻薄话，只是淡淡地提醒了一句：
“用那煤炉子可得仔细着点，别弄得满院子都是烟灰，也当心点，别走了水，惹出事来。”
“哎！知道了大娘，您放心，我们一定小心，绝不给您添麻烦。”白招娣连忙陪着笑脸应承下来。
随后，白招娣便一头扎进了厨房，开始处理这些“硬骨头”。
清洗猪头、猪蹄绝对是个磨人的力气活，尤其是猪头缝隙里的细毛，
得用烧红的火钳一点一点地燎干净，再用钝刀片反复刮蹭，首到露出白生生的皮肉。
两个女儿也围在旁边，学着母亲的样子，打下手帮忙。
她们的小手笨拙地搓洗着鸡爪，虽然干得不得法，但眼神却异常认真专注。
将所有食材初步清洗干净后，白招娣架起那口缺了沿的铁锅，烧了滚水，
将猪头猪蹄等分批下锅焯烫，撇去浮沫和血水，去除腥膻味。
然后，她重新换上清水，放入拍松的葱段、姜片，
倒了些从家里带来的劣质料酒，接着，便开始往锅里投放各种香料。
八角、桂皮、香叶、小茴香、花椒、干辣椒……每一样都仔细掂量着分量。
最后，倒入大半桶酱油，加入足量的盐和几块黄澄澄的冰糖，调好卤汁的咸甜浓淡。
她用筷子蘸了一点卤汁尝了尝，眉头微蹙，又加了些盐和酱油，
首到味道达到她记忆中的醇厚感，才满意地点点头。
将处理好的猪头、猪蹄、猪耳朵、鸡爪、鸭掌一股脑儿地放进锅里，让浓郁的卤汁没过所有食材。
盖上锅盖，将灶膛里的柴火撤掉大半，只留下微弱的火苗，转为小火，开始了漫长的炖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