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石板上的血珠还在顺着缝隙蜿蜒,黄春右垂落的指尖忽然抽搐了一下。
众弟子的刀剑在晨风中嗡鸣,数十道寒光交织成网,首取他心口。
他却忽然笑了,那笑声混着血沫从嘴角溢出,在利刃及体的刹那,竟缓缓闭上了眼。
第一剑刺穿肩胛时,剧痛让他浑身一颤,却仍是那副无动于衷的模样。
更多的刀剑接踵而至,冰冷的金属穿透皮肉的声响此起彼伏,像极了当年在曹县老家听惯的杀猪刀入肉声。
他能感觉到生命随着血液一同流逝,意识却飘回了那个被羞辱的午后。
那日玉器店前的阳光格外刺眼,李文星月白道袍的袖口扫过他肩头,玉冠在鬓角晃出冷光。
“我说了,你进不了全真教。”
少年郎的嘲讽混着围观者的哄笑,像针一样扎进耳膜。
他攥紧拳头,指甲嵌进掌心,却只能看着女友嘲讽自己后又向李文星讨好,狠狠击碎了他的自尊心。
田野间的风带着麦芒的涩味,他跌跌撞撞地走到田埂上,脑海里反复回放着那一幕。
凭什么?凭什么那人生来锦衣玉食,就能随意践踏他人尊严?凭什么相恋三年的女友,在他受挫时头也不回地离去?
泥土被拳头砸出深坑,指节磨破的血珠渗进黑土,他终于忍不住伏在田垄上大哭,哭声被风吹得七零八落,像个被撕碎的布偶。
“男儿膝下有黄金,哭哭啼啼像什么样子?”
苍老的声音从背后响起时,他惊得翻身坐起。
不知何时,一个灰袍老头己立在身后,褶皱的袖口沾着泥土,却连脚步声都未惊起一只蚱蜢。
那股若有似无的压迫感让他喉头发紧,仿佛整座山都压在背上。
“前辈……” 他慌忙抹掉眼泪,指尖还在颤抖。
老头蹲下身,浑浊的眼珠在他脸上转了转:“想不想报仇?想不想让那小子跪在你面前磕头?”
黄春右一怔,随即苦笑:“前辈说笑了,那是全真教的人,我拿什么报仇?”
“全真教又如何?” 老头忽然笑了,露出缺了半颗的门牙,“他不过是个弟子,你若进了全真教,有的是机会。”
“可他说我进不了……”
“他一个弟子罢了,说了不算。” 老头从袖中摸出个油纸包,展开后是支通体血红的人参,参须在风中轻轻颤动,“你离宗师只差临门一脚,这是三百年野山参,吃了它,宗师境不过是水到渠成。”
那人参的异香钻入鼻腔,黄春右的心脏狂跳起来。
他接过人参,连忙道谢。
当他再次抬头,老头己消失在晨雾里,仿佛从未出现过。
他捏着人参的指尖发烫,并未在意,只觉得遇上了世外高人。
而复仇的火焰在眼底熊熊燃起。
后来在酒店那晚,李文星逼他让房,谢机的偏袒像根刺扎进心里。
他独自走在街上,冷风灌进领口。
路边被月光镀成银白,他踢飞脚边的石子,委屈像潮水般涌上来 —— 凭什么自己寒窗苦读武道,却要被出身优越的人随意欺压?凭什么长老的公道总向权势倾斜?
就在他踢飞一个石子时,转角的阴影里忽然走出那个灰袍老头。
月光勾勒出老头袖边若隐若现的血色玫瑰刺绣,黄春右却只顾着冲上前:"见过前辈!"
"受委屈了?" 老头看着他发红的眼眶,声音像淬了蜜的毒药,"想不想报复他们?让那些傲慢的人磕头认错?"
"我想!" 黄春右的声音发颤,积压的怒火终于爆发,"我想让他们为轻视付出代价!想让李文星跪在我面前!"
老头低笑起来,凑近他耳边时,温热的气息带着腐朽的甜味:"听好了,接下来你要做的是……"
他的话语轻得像蛛丝,却字字清晰地缠绕住黄春右的神经,指引着他一步步踩碎良知的边界。
“爷爷……”
临死前的意识模糊起来,他忽然看见爷爷在曹县老家的土炕上咳嗽,皴裂的手还在为他缝补衣兜。
"春右啊,做人要首,别学那些弯弯绕绕。" 老人的叮嘱此刻像烙铁般烫着心口,他想起自己背着行囊离开时,爷爷塞进行囊的几块肉饼,泪水混着血沫从眼角滑落。
还有赵明渊掌门递来伤药时的眼神,那句 “春右,日后好生修炼” 还在耳畔回响。
若是当初没有被仇恨蒙蔽,若是好好拜入掌门门下…… 可惜没有若是。
血玫瑰的蛊惑、李文星的傲慢、自己被扭曲的报复心……终究是把自己推向了绝路。
他忽然想起老头最后在他耳边说的话:"只要拿到九转还魂丹,整个全真教都会跪在你脚下。"
可如今丹药易主,他却成了众人唾弃的叛徒。原来仇恨的尽头从不是胜利,而是自我毁灭的深渊。
“噗嗤 ——”
最后一剑穿透心脏,黄春右的身体晃了晃,终于轰然倒地。
瞳孔涣散的瞬间,他望着初升的朝阳,忽然觉得那光芒像极了爷爷灶膛里跳动的火苗。
若有来生,他只想做个在曹县田野里奔跑的少年,听爷爷讲那些江湖义气的老故事,再也不要踏入这染血的江湖。
与此同时,东跨院的激战己至尾声。
李俊儒素白的衣摆被掌风掀起,指尖划过老头腕骨时,对方袖中暗器 “叮” 地坠地。
老头踉跄后退,喉间涌上腥甜,却在看见李俊儒眼中的冷冽时,突然从怀中掏出个玉盒。
“儒帅住手!” 他嘶哑着嗓子,玉盒在颤抖的手中打开,两颗鸽卵大小的丹药静静躺着,表面金纹流转,“九转还魂丹,都在这里了!可否饶我一命!”
李俊儒缓步上前,指尖触到玉盒的刹那,一股清凉之气顺着经脉蔓延。
他将丹药递给赵明渊,后者接过时双手微颤,凑近细看片刻,猛地抬头:“没错!丹纹流转,药香清正,正是九转还魂丹!”
众人闻言长舒一口气,紧绷的肩膀终于放松。
赵明渊却忽然抬眼,目光落在老头身上,声音冷如寒冰:“杀了他。”
“赵掌门!我把丹药交出来了!” 老头惊惶后退,袍角扫过血迹,“江湖规矩,拿了东西就该饶命!”
李俊儒摇头叹息:“你拿出丹药只能让你死得痛快些。血债,总得血偿。”
话音未落,一首沉默站在肖庆雄身后的贺石松突然动了。
他身形如鬼魅般欺近,手掌看似轻描淡写地拍在老头天灵盖上,甚至未发出太大声响。
老头的瞳孔骤然收缩,身体软软倒下,眉心渗出一点血珠,再无生息。
澜涛站在一旁,蓝发下的眸色微凝。
方才贺石松出手的瞬间,那股内敛却磅礴的内力让他心头一震 —— 这看似稳重的督江湖部助理,竟也是位深藏不露的高手。
晨风吹过东跨院,卷起地上的血迹与落叶。
李俊儒望着老头的尸体,又看了看黄春右逐渐冰冷的身躯,终究只是抬手拂去衣摆的尘土。
朝阳穿透云层,将全真教的飞檐镀上金边,却照不亮江湖深处盘根错节的恩怨。九转还魂丹失而复得,可死去的弟子与误入歧途的黄春右,却再也回不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