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皇后服侍谢瑾穿戴,柔声道:“何才人孕中多有不适,臣妾请留宫的太医都看了,没发现什么问题,只说是她初次有孕,身子才如此不适。”
“太医们话虽如此,可臣妾这心里还是觉得有些不放心,陛下下朝后,去瞧瞧何才人吧。”
谢瑾抬着下颚,由皇后为他系上冠冕的带子,眼帘微垂,半遮住他眼底的神色,“好。”
“你再睡会儿,给太后请安,还早着。”
皇后笑着微微颔首,行礼恭送他离开,她揉了揉后腰,扶着松月的手到妆台前坐下。
“梳妆吧。”
太后回来,等一众妃嫔给皇后请安后,由皇后带着去慈宁宫向太后请安。
临走出门时,皇后让人将昨日谢瑾送的那幅画仔细收好,放到她寝阁床尾的柜子里。
满殿的美人,皇后环视过后,在一脸阴沉的薛苓瑶身上停顿了片刻。
她昨日呈情,谢瑾岔开了话头,是打定了主意暂时不想搭理薛氏了。
皇后微微叹气,也只能多吩咐内廷监那边,别像上回一样,因妃嫔失宠,就怠慢了兰芳阁那边。
众妃嫔行礼落坐,皇后待她们用了些茶点垫了垫肚子后,才起身率领她们往慈宁宫去。
“臣妾(嫔妾)拜见太后,太后娘娘长乐无极。”
“都起来吧。”太后冷淡道:“看茶,赐坐。”
“谢太后娘娘。”
皇后等人坐好后,太后的眼睛轻飘飘地扫视了一圈底下的妃嫔,瞧见薛苓瑶,没有丝毫停留,仿佛之前两人的亲近从未有过。
“何才人的胎怎么样?”
太后看到何才人的位置空着,转头朝皇后问道。
她甫一开口,其他妃嫔的眼神若隐若现地瞥向坐在底端的薛苓瑶。
之前太后对她的亲近示好,行宫里的妃嫔们可都是看着的,如今她没了孩子,太后就冷淡了态度,行宫妃嫔们看戏之余,心中冷意也随着跳上来。
皇后温声道:“儿臣正要与母后您说这事呢。何才人自有孕起,身子一直不适,宫里的太医挨个看了脉象,都说不要紧。儿臣心中仍惶恐着,便免了她请安,省得来回折腾出事。”
太后闻言,眉心微蹙,对皇后的做法表示很满意,微微点了点头,“你有心了。”
“阖宫上下,都应以皇嗣为重。陛下如今快而立之年了,膝下只有四个皇子,实在是少了些。原本明年,我还想着能给我添两个孙子,谁想到,天不遂人愿,薛氏的孩子因看顾失误,没了。”
提到这儿,太后沉沉叹了口气,“薛氏与皇嗣无缘,如今就剩下何才人的胎了,皇后你可要更上心照顾着,别再出什么岔子。”
皇后垂首恭声应道:“是,儿臣谨遵母后懿旨。”
太后跟皇后说完话,又看向底下年轻貌美的妃嫔,肃声道:“你们也一样,平日里争风吃醋,小打小闹,我不管,如今何才人有孕,谁要是不长眼,手伸得太长,也别怪我这个太后不留情面,剁了你们的爪子。”
妃嫔们身体一震,齐齐起身行礼:“臣妾(嫔妾)等不敢。谨遵太后教诲。”
该提点的,敲打的,都说完了,太后跟皇后道:“我这里有些上好的药材,你代我给何才人送过去,让她好生养胎。”
“是。”
请安结束,皇后派人从库房里挑些东西,与太后的一同送去兰漪殿。
薛苓瑶成了选侍,等高位妃嫔都走完,她才能离开。
不过,她也不是唯一一个低位妃嫔,还有两位蒋选侍,与她同等。
巨大的落差感,如乌云罩顶一样笼在她头上,握着桃玉的手用力得要掐进她的皮肉。
刺痛感显著,桃玉低垂着头,连眉心也不蹙一下。
……
谢瑾与礼部、户部官员在御乾殿谈完正事,又吩咐人让几位皇子公主去自已母妃宫里用膳,休息一日。之后才摆驾兰漪殿。
皇后说何才人孕中不适,谢瑾来时,心中已经有了预料,但见了真人后,他那点预料简直不值一提。
几月不见,何才人瘦得快跟纸片一样,面颊上笼着浓厚的郁气烦躁,如沉淀许久的浓墨,难以化开。
四肢纤细而瘦,肚子不大,缀在上面,看得也十分吓人!
谢瑾眉心难得皱紧,上前及时拦住要从榻上起来行礼的何才人。
“李忠,把太医院的人都叫过来。”
谢瑾在她身边坐下,握着她的手,没有一点肉,只有薄皮覆盖。
何才人见到他,脸上艰难地扯出一个笑,“陛下过来,怎么不派人来说一声,嫔妾还未好好收拾一番,怕是有污圣眼。”
谢瑾安抚地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有什么可污的,你为皇家孕育子嗣,受苦受累,朕嘉奖都来不及。”
何才人一直堵在胸口的那团气微微吐出来一点,紧绷的背脊稍松。
李忠带着太医很快过来,数十位太医,站在殿内。
谢瑾也不废话,直接让他们一个个上前为何才人诊脉。
其中有几位才从行宫回来,给薛苓瑶诊过脉的太医,看到何才人的模样,心累得都哭不出来了。
何才人的模样,一看就知道身体不对,可把脉的太医们,却摸到何才人的脉象很平稳有力,胎象也没什么问题。
大秋天的,太医们出了一身汗,跪下老老实实的回了话。
何才人本就不好的脸色,更加难看了。
她虽是初次有孕,可在家中时,也曾照顾过有孕的母亲,与大夫交流过。
她很清楚自已自已这胎不对,可她与皇后上上下下,里里外外的把兰漪殿跟安胎药都查了三遍,也没找到什么破绽。
烦躁,不安,恐惧,几个月下来,全都堆积在了胸口,她夜里睡觉,呼吸都有些难受。
谢瑾面色平静,看不出喜怒,他静默片刻后,冷声开口:“你们都下去吧。”
太医们如蒙大赦的退下。
谢瑾转头看向何才人,缓声道:“原本朕打算等你安稳生产后,再给你提一提位份,另选宫室,如今看,这礼,朕倒是要提前送了。”
何才人微愣,就见他侧首与李忠道:“庆阳殿如何?”
李忠道:“回陛下,庆阳殿一切陈设都好,只要略微清扫一遍就能住了。”
谢瑾吩咐他:“你亲自挑几个人过去,盯着他们清扫,要快些,晚上何才人要住。”
李忠连忙应声退下去安排。
谢瑾又看了眼她屋里的摆设,以及她身上的衣饰,“既是另迁新宫,这屋里的旧物都不用了,朕让人开库房,重新为你选些漂亮干净的。”
何才人张了张嘴,眼睛发酸,赶紧低下头,声音微微哽咽:“嫔妾多谢陛下。”
谢瑾轻轻抱住她,柔声安抚:“既然要谢,你好好养着身子,等孩子出生后,你再好好想法子答谢朕。”
何才人在他怀中落泪点头。
等庆阳殿收拾妥当,正值酉时,满宫妃嫔,都得到了谢瑾下旨晋封何才人为 正四品美人,迁宫庆阳殿的消息。
流水的赏赐往庆阳殿送,皇后太后都毫不吝啬,为何美人添喜。
其他妃嫔见了,心中嫉妒羡慕之余,也立马跟上。
薛苓瑶坐在饭桌前,听到福宝太监的回话,脸色阴沉,捏着筷子的手用力到恨不得直接掐断,指腹发白。
她被贬位后,其他宫人都被遣回了内廷监,如今身边就只有胭脂跟桃玉,以及福宝这个太监。
她生气,屋里的三个人都低着头,不敢多话。
好半晌之后,才听到她嘴里吐出几个阴冷冷的字眼:“她倒是好福气。”
何美人却不觉得自已是好福气,这荣宠,几乎是靠她半条命换来的。
她倒是宁愿自已身体无恙,做个才人,安稳的把孩子生下来。
她还年轻,才十六岁,位份跟宠爱,她根本不用着急,有的是时间来争。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命跟孩子都好似站在悬崖边上,摇摇欲坠。
庆阳殿比兰漪殿大得多,她如今升了美人,又添了几个宫人伺候,可还是显得庆阳殿有些空旷。
她坐在榻上,穿着新赏的衣裙,身上盖着谢瑾新赏的锦被,瞧着殿内与兰漪殿不同的陈设,紧绷多月的心才微微放松了些。
“薛苓瑶人在行宫,好好的孩子没了,我如今这胎,怕是也凶多吉少。”
何美人摸着自已的肚子,十分平静地说出这句话。
络儿站在她身后,为她揉捏双肩放松,闻言,赶紧呸了两句,“主子别说这些不吉利的话。”
“咱们现在换了新的宫殿,一应用的东西,都是陛下身边的李总管亲自挑的,不会再有什么差错。您好好养着身体,别的不要多想。”
何美人:“我人如今都这样了,再怎么养,肚子里的孩子已经受了不小的害,成不了的。便是生下来,怕是也难活。”
她放在被面上的手微微揪紧了一点,垂眸瞧着自已的肚子,遮住眼底漠然。
孩子以后还会有,便是不能生了,她到时候也能凭借皇帝的怜惜,抱养别人的孩子。
她现在最重要的是自已的命不能丢。
不能为了一个男女不辨,注定活不了多久的孩子……
不!
哪怕这孩子能活,她也不能为此把自已的命给扔了!
不能学赵淑妃,二皇子病恹恹,她自已也病得不轻,瞧着活不久的模样,她才不要这样!
肚子里那块肉不是黄金,也不是权力金印。
她得自已好好活着,对她才是最大的利益和用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