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元殿。
早朝一开始,皇帝一来,就感觉到了气氛的不对劲。
所有人似乎都很,紧张。
皇帝先看向了爱子明仪。
明仪也是紧绷着的表情,眉头深深皱着,正看着一个方向,显得警惕,而且有些厌恶。
嗯?
皇帝顺势看了过去,就看见了明宴。
呵。
看到明宴的一瞬间,皇帝心中冷笑。
他就知道,一旦他安排了别人接替明宴在刑部里头的差事,明宴就坐不住了。
这不。
和他想象中差不多,明宴今日果然来上朝了。
所以,朝臣们露出这种表情,都是因为明宴来了?
他们怕明宴什么?
皇帝心中闪过了一丝不屑,就在这时,陈阁老忽然扑通一声跪了下来,朗声道:“皇上,臣有罪。”
陈阁老忽然如此,令皇帝意外,同时也将他的思绪拉了回来,他看着一向可靠做事稳妥的陈阁老,显得和颜悦色。
“爱卿为何如此说?发生什么事了?”
皇帝心想,只要不是大事,宽纵了也无妨,朝廷里现在有能力又谨言慎行的人太少了,陈阁老实在是好用,他得好好珍惜。
诸如明宴这种人,就太过乖张,实在是难以驾驭!
谁知。
皇帝心里正骂明宴呢,陈阁老就继续磕头道:“皇上。此事,还是让四殿下来说吧。”
皇帝闻言凝眉,看向明宴,明宴则是站在原地纹丝不动,也不搭理任何人,只是看着陈阁老。
几人有些僵持。
陈阁老跪着时,也曾用眼角的余光去看明宴,见明宴不为所动,他咬了咬牙,只感觉此事棘手。
这下皇帝迷惑了。
他看着明宴,语气不悦,问道:“老四,到底是怎么回事?”
明宴也不理皇帝,他看着陈阁老,心里门清。
刚刚,陈阁老意外的反应不是假的,他应该对此事并不清楚,但还是能在察觉不对劲以后,第一时间支走他的儿子和孙子,并且将罪责揽在自己身上。
皇帝问他怎么回事,陈阁老当然不清楚细节了,回答不上来,索性将明宴给拉出来,让明宴说。
这一招高明。
明宴要是沉不住气站出来告状,陈阁老再顺势将所有的罪责都揽在他自己的身上,那陈家其余人说不定就能逃过一劫。
陈阁老年逾古稀,早已是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了,死了也无妨,陈家有他孙儿,还是后继有人的。
谁知。
明宴识破陈阁老的招数,双方僵持,反倒是皇帝勒令明宴先开口。
“父皇。”
明宴迫不得已站出来,淡淡道:“还是让人去太医院,请了另外两位陈大人过来吧。”
??
皇帝迷惑,且生气。
一个个的,在他面前闹什么幺蛾子呢,能不能好好说话了?
“皇上……”
陈阁老咬了咬牙,他深深看一眼明宴,最终同意了。
不出片刻,两位陈大人都回来了。
这次,陈大人脸色没那么难看了,就是他在进屋的时候瞟了一眼明宴,眼里闪过恐惧后,就不敢再看明宴。
倒是小陈大人,视线时不时落在明宴身上,像是打量,又像是带着些许敌意,情绪格外复杂。
看着陈家一门三人都来了,明宴只是端然立着。
他倒是想看看,这些人,打算做什么。
“皇上,臣有罪!”
陈大人扑通一声跪了下来,那模样,和陈阁老如出一辙。
皇帝看得头疼,原以为几人又要开始拉扯了,陈大人却缓缓说了起来。
事情,从陈佩死了以后开始说起。
陈家就陈佩这一个嫡孙女,陈府上上下下的人都很喜欢陈佩,陈阁老对她的宠爱,和对自己出色的孙儿都是一样的。
谁知,陈佩出了事。
那件事虽然是“意外”,后来也有小宫女顶罪,陈家心里却清楚,事情和静妃、沈嫦茹脱不了干系。
他们一时动不了静妃,却无意和沈尚书搭上关系,想要找机会杀了沈嫦茹!
这件事就发生在最近,是明宴到沈嫦茹酒肆求娶沈嫦茹开始的,沈尚书和陈大人秘密筹划了接近半月,打算利用“迁坟”一事,制造意外,要了沈嫦茹性命。
鹰,是陈家找来的。
死士,也是他们花钱买的,一切安排好以后,只需要沈尚书和他们配合,杀了沈嫦茹就行。
事后沈尚书只要扮作被山贼打伤,侥幸逃走,剩下的人全都死了,这件事就能够瞒天过海。
嗯……却出了意外。
他们的人,没能防住明宴,也没能杀了沈嫦茹。
当晚,他们丧心病狂,决定一不做二不休,再派人灭口,谁知遇上了小顺子带人救援,再次失败。
这回,他们打算推到那个屠村的马贼身上,就是刑部最近要抓,却在明昱接管刑部那日逃跑了的那个人身上。
“……”
陈大人叙述完了事情。
他一开始还有些紧张,说得断断续续,到后来,他的眼里只有怨毒,他说完看向明宴,伸手想去抓明宴。
“都是你!要不是沈嫦茹,我的女儿不会死!佩儿那么可爱,母亲和娘子都很喜欢佩儿!佩儿不在了,我们都很难过!”
“明宴!你错就错在非要娶沈嫦茹这个毒妇!不然,我也不会下手害你!”
“这件事都是我做的,我收买的人,找来的民间驯兽师弄了老鹰帮忙!皇上,你要责罚,就责罚臣吧!”
“臣愿意担起这份责任!只不过,臣还有一件事想要告诉皇上!”
“昨晚,沈尚书本来是按照计划跑掉了。然而,明宴带人找到了沈尚书,还一刀将沈尚书的脑袋给砍了下来!”
“刚刚朝会开始之前,他还把沈尚书的脑袋直接丢在了地上!”
“皇上,明宴此人,性子实在是太过暴虐了!他有今天,责任也不全在臣的身上!”
陈大人说得字字铿锵。
他说完,不停地磕头,脑袋一下一下撞击在地面上,发出声响,仿佛在努力去证实他所言非虚似的。
在场的朝臣们,在听完陈大人的叙述以后,所有人脸上的表情都很难看。
或是惊恐畏惧,又或是害怕此事和他们牵扯上。
王侍郎与李侍郎也是互望了一眼,交换眼神。
“太可怕了!”
“是啊,我也没想到。原来那股子腥味,是沈尚书的人头!”
他们交换完了眼神,互相都懂了对方的意思。
而这时。
明宴双手抱在胸前,看着磕头流血不止的陈大人,大概是等着他血流得差不多了,这才缓缓开口。
“说完了?”
语气格外平淡。
仿佛,明宴完全将陈大人给当成了一个笑话。
“……”
陈大人现在已经疼得不行了,血顺着脸颊往下流着,几乎都要遮住了他的眼睛。
他如此愤慨地说了这些话,结果落到明宴那里,却是轻飘飘的一句“说完了”!?
陈大人气得半死。
明宴戏谑一笑,就问道:“要是真如陈大人所说,那你倒是说说,那手艺人姓甚名谁,住在哪里。”
“你买通的来伏击的两批人,领头的是谁,计划是什么。还有昨晚你又是怎么吩咐下去的。这些,我倒是想要听听。”
明宴又不是傻子,不是谁站出来承认他是犯罪的那个人,他就会相信的。
朝中谁不知道这位陈大人平平无才,他的父亲和儿子却是真正的能人,他刚刚还吓得一个半死,腿都哆嗦了。
现在反倒是站出来将一切揽在自己的身上。
依明宴看,多半是刚刚大小两位陈大人在去太医院的路上,小陈大人告诉陈大人这么做的。
“你,你……”
陈大人支支吾吾,显然回答不上来这些问题。
他不够聪明,如何能将这么大的事情策划妥当?
“父亲,父亲!”
眼看着要露馅儿了,小陈大人直接扑了上去,死命地摇晃着他父亲的双肩,问道:“你怎么样了?”
这回,陈大人到底是直接晕了过去。
事情发生到这个份上,在场的朝臣们脸色各异,也都互相交换着眼神,思索这件事。
这事儿可太麻烦了。
谋害亲王和王妃,收买马贼,这种事往重了说,前前后后马贼数量都上百了,甚至可能被扣上一个“造反”的名头。
可这是陈家。
陈佩死的时候,皇帝和静妃都表现得很难过,安慰过陈家了。
在这件事上,陈家是受害者。
只是。
现在事情闹成这样,是非对错,难以分辨,毕竟明宴还直接把沈尚书的脑袋都给砍下来了呢。
沈尚书在这件事上纵使是错了,他身为朝廷命官,也该由皇帝来审判他的罪过,不该被私刑如此处置。
虽然……
皇帝多半是交给刑部,而刑部主事人是明宴。
陈大人晕了。
皇帝表情格外凝重,他也不是傻子,看着底下的人的表现,他已经能将事情的真相才出来个七七八八了。
这实在不是他愿意见到的。
“先带他下去吧。”
皇帝指了指陈大人,然后看向明宴,放缓了语气,忽然问道:“你之前病了,现在可好些了吗?”
明宴闻言挑眉看向皇帝,淡淡道:“已然全好了。刑部的事情,儿臣已经可以接管了。想来……”
“陈家的事,立马就可以三司会审。”
“……”
皇帝皱了皱眉。
他此刻关心明宴的身体,可不是为了让他赶紧回到刑部,继续将刑部牢牢控制在他的手里的。
虽然明昱办事能力差了些,却好在听话。
皇帝,喜欢听话的人,哪怕才能不太够。
这种人,总是容易驾驭的,明宴则完全相反。
“宴儿啊。”
皇帝再次显得语重心长,道:“你病了这些日子,都是我这个当父亲的失察。我知道,你为朝廷攒了一身的旧伤。”
“不如好好趁此机会,休息休息吧。陈家的事情,朕也会命人好好调查,还你一个公道的。”
这话说得冠冕堂皇。
明宴看着皇帝,忽然他笑了。
是冷笑。
所有人都没想到,明宴胆子这么大,竟然当着皇帝都露出如此不敬的神色了。
“大哥怎么说?”
明宴不再看皇帝,反倒是将视线转移到了明昱身上。
明昱一直抿唇没说话。
现在明宴问他,他当然知道明宴是什么意思了,是想问问他,愿不愿意将掌管刑部的权力交出去。
稍有沉默。
明昱露出关切的神色,柔声对明宴道:“四弟。父皇说得对,你病了,我很担心。你放心,刑部,我会帮你打理好的。”
“陈家害你的事情,我也会细细追查。我是你大哥,我一定会做好自己的分内事的。”
“嗯。”
明宴点点头,明白了明昱的意思,转身离开了。
见此情景,皇帝勃然大怒。
他都还没说退朝,还没说能走呢,明宴竟然如此不将他放在眼里,直接转身走?
“明宴!”
皇帝大喊一声。
明宴还是没回头,身影渐渐消失在了众人的视野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