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嫦茹跟着卢太医后脚进了屋。
卢太医刚坐下,大约是瞥见了沈嫦茹粉色的衣裙,回头不免凝眉问道:“沈姑娘不是回去了吗?”
“没有呀!”
沈嫦茹对着卢太医眨眨眼,疑惑问道:“我说了我要回去了吗?”
“……”
好像没有。
卢太医忍不住默了默,又小声道:“这儿是四殿下的起居室,您……”
“没关系。”
沈嫦茹笑着摆摆手,道:“我与四殿下两情相悦。他病着,我担心,进来看看也没什么。卢太医,你放心。”
“我就在这儿等着,不打扰你们,你给他看看就是。”
卢太医听沈嫦茹这么说,劝慰的话也说不出口了。
沈嫦茹说得在情在理。
喜欢的人病了,要是受世俗约束不能看,心里多难受呀,更何况隔着屏风在外头,也没什么。
“也好,沈姑娘放心。四殿下要是真的有什么疾病,我一定用心医治。”
卢太医做出了许诺。
“卢太医去吧。”
沈嫦茹仍笑着,她信任卢太医的医德,晓得他既然说了,那就是言出必行的。
不过,她还是从卢太医的话语里,听出了几分端倪来。
要是真的有什么疾病。
看来……
嘱咐卢太医来给明宴看病的人,实际上就是觉得明宴是在装病呀!
内间。
隔着屏风,也不晓得具体怎么样了,沈嫦茹只听见悉悉索索的声音,像是小顺子扶着明宴从床上坐了起来。
“卢太医?”
明宴喊了一声,声音虚弱,甚至还十分沙哑。
“四殿下快快靠着。”
卢太医语带急切,他看着明宴苍白的脸色,不动声色,已经伸手去搭明宴的脉搏了。
不出片刻,卢太医就道:“四殿下风寒侵体,再加上带动了前些年身子里积攒起来的旧伤了。”
“此次发热,情况不是很好。下官这就开一个方子,帮四殿下退热,顺便调理身体。”
“四殿下,现在天气还冷,还是要做好保暖才是。不要仗着年纪轻,就穿的少。不然,以后关节会容易疼的。”
“……”
卢太医絮絮叨叨叮嘱了好一些。
沈嫦茹在外头听着,都不免觉得惊讶。
说得好像明宴真的病得很重似的。
不一会儿。
卢太医手里拿着药方出来了,他递给他身边那个提着药箱的童子,就要亲自出去帮明宴煎药。
路过沈嫦茹身边时,卢太医脚步顿了顿,脸色放缓了不少,就道:“沈姑娘……可以进去看看四殿下。”
咦?
他刚刚不是还在注重什么礼仪,劝她回去吗?
怎么忽然这么说?
“四殿下他……”
沈嫦茹下意识发问。
卢太医就解释道:“风寒发热,陈年旧伤也发作了,来势汹汹,要好好将养一阵子。沈姑娘,你要是实在是担心,就留下照顾四殿下吧。”
“你放心,你在这儿的事情,下官不会说的。”
“多谢。”
沈嫦茹糊里糊涂,但为了配合演出,还是塞了一包东西给卢太医。
卢太医为人正直,以为是银子呢,下意识就想拒绝,却发现手里东西轻飘飘的,还有凹凸感。
他低头看了看。
沈嫦茹含笑,解释道:“是我酒肆里做的肉干,卢太医拿去吃着玩吧。”
肉干。
卢太医去过一次沈嫦茹的酒肆。
呃,但没吃饭。
他看了看餐牌上的价格,默默地就走了。
太贵了。
一个月的俸禄,才够吃一碗面的,他……
酒肆肉干的事情,他早听说过了,知道皇帝为之魂牵梦萦,明玉公主为了买肉干,还欠了一大笔债呢。
现在。
卢太医手抖了抖。
他不是不喜欢呀,是没钱!
心中挣扎,卢太医最后胡子抖了抖,道:“多谢沈姑娘了。下官这就出去亲自为四殿下煎药!”
“这几日,下官也会一直守在这里,好好照顾四殿下的!”
说完,卢太医转身往外走。
“卢太医,你一直守在这里就不必了吧?”沈嫦茹大惊,她只是想聊表谢意而已,没想要他一直在这儿待着呀!
谁知道,卢太医大约是以为沈嫦茹怕麻烦他,背着身义正言辞就道:“沈姑娘放心。下官身为医者,这是医者应该做的事情!”
“下官一定尽心尽力!”
说完,卢太医的脚步消失在了远处。
这下沈嫦茹只能摇头苦笑。
得。
她虽然不知道明宴具体用的什么法子骗过了卢太医,但现在搞成这样,里里外外的人肯定不能再说明宴装病什么的了。
至于卢太医待在这儿,明宴的“病情”要怎么办……
沈嫦茹转身,走到了屏风后头。
床榻边上,沈嫦茹刚刚过去,嘴角那一丝淡淡的笑容立即就收敛了起来,因为她发现,明宴此刻的脸色,的确是苍白的。
他靠在身后的软垫上,虚弱的样子,实在很难像是装的。
“明宴,你!”
沈嫦茹有点急,过去就拉住明宴的手把脉。
她医术是高,但现在一把脉就发现,明宴的虚弱,似乎不是装出来的,好像真的和卢太医说的一样!
“怎么回事?”
沈嫦茹发问,明宴咳嗽一声想解释,但他咳嗽着呢,一时说不出话来,又怕沈嫦茹着急,只能看向小顺子。
大概,是示意小顺子来说明情况。
“沈姑娘。”
小顺子低眉顺眼,小声道:“王爷不是病了,是神医施针刻意将以前的旧伤激发出来的,这才成了这个样子。”
“风寒么,倒是没有,也是施针做出来的脉象。就是旧伤,得养几日了。”
听小顺子说到这里,沈嫦茹握拳想捶床榻。
“该死!”
她咬牙,道:“定是明昱将消息泄露出去的,或许又撺掇了皇帝或者静妃,让他们派太医来看看你是不是病了!”
“卢太医还说,是小五不小心说出去的消息,我才不信呢!”
明宴失笑。
他有些吃力地拉过沈嫦茹的手,柔声道:“无妨。不管是小五不小心说的,还是老大故意说的,都没关系。”
“我这些陈年旧伤,本来就积攒下来了,之前阴雨天偶尔也会不舒服。现在算是刮骨疗毒,反而能慢慢养好。”
“卢太医么,他是个尽心的人,就是你这肉干……倒是惹得他不肯走了。”
“……”
明宴有不少陈年旧伤。
他提过,他幼时不得宠,连宫里的宫人都敢欺负他。
他也不惯着,敢欺负他,他就打他们,那时候就有一些伤,后来进了刑部,他又打过仗,伤自然越来越多。
人人都说明宴暴戾,可谁也不知道,他这些伤的背后,其实是在保护普通百姓们。
沈嫦茹心中酸楚,又听明宴说她“肉干”的事情,摇摇头就忍不住笑了。
“是我不好。”
沈嫦茹无奈,道:“谁知道卢太医一听肉干,魂都丢了呢,我只是想谢谢他而已。他是个好人,也罢。”
“你这几日休息,我在这儿陪你就是。这,其实也是你计划中的一环吗?”
明宴颔首。
他称病,一开始想的就是,没人来查探真假,他就好好的在家吃喝玩乐,有人来么,趁机养伤就是。
怎么样,他都没大碍。
和明宴商量好了,沈嫦茹心里也宽慰了一些,明宴说了一会儿话,有些累,沈嫦茹就出去了。
外头,屋檐底下,卢太医正在煎药,他专心致志,煎药都认真得很。
沈嫦茹看得哑然失笑,也不好对他这种做事认真的态度说什么,索性回了后院里,打算仔细看看。
王府后院,一般都是为女主人预留的,瑞王府自然也是。
昨夜明宴就叫沈嫦茹仔细看看哪里需要改动,现在沈嫦茹一进来,就发现这里实在是个好地方。
玉兰花正开着呢,不远处的海棠也有花骨朵了,看来天气再暖和一些,迎春花和海棠花,还有地上一丛一丛的月季都要开花。
等到夏日时,还有芍药、牡丹和茉莉花,秋日里有菊花,她还看到了柿子树和石榴树,看来秋日结果时,除了看花还能吃果子。
剩下的,就是梅花。
可惜这都二月中旬了,也渐渐过了梅花的花期,只剩下几朵孤零零的红梅还开着了。
“姑娘你看!”
小桃被这绿意盎然的花园惊讶到了,又指了指远处,那里是一架秋千,道:“姑娘,去玩吗?”
“好。”
沈嫦茹看着秋千,就想起小时候的回忆了。
她小时候,没什么好玩的,荡秋千还要很多小朋友排队玩呢,她胆子最大,也不坐在秋千上,反而是站着。
她双腿用力,能把秋千荡得老高了。
这会儿。
沈嫦茹往四处望了望,看见远处有个伺候洒扫花园的小丫鬟,便只能规规矩矩坐在了秋千上,感受着春风。
明宴一连病了五六日。
卢太医每日守着,亲自伺候汤药,在明宴喝完药以后,过半个时辰,他还要继续诊脉,等到下一次为明宴煎药的时候,就会调整药材,或是增减分量。
明宴慢慢好转。
宫里,也派人来过几次,大约是和卢太医打听消息的,也有静妃、颖妃的人过来送补品。
明宴没见他们,静妃的人则是私底下催促卢太医回宫。
“院判大人。这太医院没了您呀,这不就群龙无首了么?底下的那些崽子们做事都少了主心骨,这……”
卢太医听见这话,却不以为意,反而是挺直了腰板,正色道:“是静妃娘娘让我来给四殿下好好医治的。”
“知道什么是‘好好医治’不?四殿下还没完全康复呢,我不能回去!为医者,这是医德!”
……
那小太监被卢太医说得哑口无言,只得撇撇嘴,离开了。
第七日。
刑部衙门,传来了一个消息。
“王爷。”
小顺子从外头回来,恭恭敬敬就道:“刑部传来消息,说是……皇上,让大殿下接手刑部的事宜了。”
明昱?
沈嫦茹就在边上陪明宴吃蜜饯呢。
明宴现在气色还算不错,伤已经养得七七八八了,只是白天卢太医还在的时候,他就继续卧床。
直到晚上,才起来在屋子里练练太极什么的,动静也不敢太大,真是……有些憋屈了。
“明昱?”
明宴将一块酸溜溜的梅子咽了下去,凝眉看了沈嫦茹一眼,沈嫦茹正小着呢,她其实就是故意的。
她发现了。
不管她拿给明宴的东西是什么,明宴都照单全收一股脑吃下去。
她就挑了个看起来最酸的梅子给他。
他也是看都不看就吃了。
现在……
眉毛都要拧在一起了。
可他偏偏没法子说沈嫦茹什么,他自己乐意宠着媳妇,就算媳妇欺负他,那也是他自己宠的,他才不说媳妇!
“是他自己提出来的?”
明宴还是挺关心这个问题的。
小顺子想了想,回禀道:“根据咱们的人得到的消息,他昨夜在乾元殿待到了很晚。”
“今日大朝会上,皇上就宣布这件事了,现在大殿下正在去刑部的路上了。王爷,咱们还是按照之前的计划行事?”
明宴点头。
既然……
明昱昨儿在乾元殿待到了很晚,那这事明昱肯定知情,不管他是不是主动提出,既然他没拒绝……
那么,明宴要继续计划,也不用忌讳什么。
边上。
沈嫦茹最后递了一块姜糖给明宴,就道:“我下午要回去一趟。明日一早,要去京郊给我娘亲迁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