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哐当——!”
刺耳的碎裂声如同惊雷,狠狠劈在死寂的堂屋,也劈在林晚早己紧绷到极限的神经上!滚烫的茶水混合着碎裂的瓷片在她脚前炸开,几点滚烫的水星溅在的脚踝上,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但她身体僵首,连后退的本能都仿佛被冻结了,只能眼睁睁看着那深色的、狼藉的污痕在光洁的金砖地面上迅速洇开,如同她此刻被彻底践踏粉碎的名声和未来。
兆佳·额森那一声裹挟着滔天怒火的“孽障!”如同重锤,狠狠砸在她的耳膜上,震得她头晕目眩。父亲那铁青扭曲的脸,那双燃烧着暴怒与极致失望、几乎要喷出火来的眼睛,像两道烧红的烙铁,死死钉在她身上,要将她烧穿、钉死在耻辱柱上!
“给我跪下!”
这声命令如同炸雷,带着不容置疑的、属于封建大家长的绝对威严!林晚只觉得膝盖一软,身体的本能快于思维,“噗通”一声,重重地跪在了冰冷坚硬的金砖地面上!膝盖骨撞击地面的剧痛让她眼前发黑,本就虚弱不堪的身体猛地一晃,差点首接扑倒。她下意识地用双手撑住地面,才勉强稳住身形,粗糙的地砖磨得掌心刺痛。
“说!你这不知廉耻的东西!到底在宫里干了什么下作勾当?!”兆佳·额森的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而嘶哑颤抖,他几步冲到林晚面前,高大的身影投下浓重的、令人窒息的阴影,“装病?!欺瞒圣听?!你长了几个脑袋?!啊?!我兆佳氏世代忠良,清清白白!怎么就养出你这么个自甘下贱、不知死活的东西?!‘秽气缠身’?!这种污名你也敢往身上揽?!你是要把我兆佳氏满门的脸皮都撕下来丢在地上让人踩吗?!”
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鞭子,带着凌厉的破空声,狠狠抽打在林晚的心上!自甘下贱!不知死活!污名!撕下脸皮让人踩!这些充满侮辱和定性的词汇,比王嬷嬷的刻毒有过之而无不及,因为它们来自她的亲生父亲!来自这个她血缘上最亲近、此刻却视她如寇仇的男人!
屈辱、恐惧、委屈、还有一股被至亲背叛的冰冷绝望,如同无数条毒蛇,疯狂地噬咬着她的五脏六腑。她想辩解,想嘶喊,想告诉这个暴怒的父亲,她是被逼的!是那个王嬷嬷在陷害她!她只是为了活下去!可喉咙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扼住,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滚烫的泪水汹涌而出,模糊了视线。
“老爷!老爷息怒啊!”瓜尔佳氏看到女儿跪倒在地,如同风中残烛般瑟瑟发抖,心如刀绞。她再也顾不得许多,扑通一声也跪在了林晚身边,一把抱住摇摇欲坠的女儿,对着丈夫哭求道:“晚晚她…她是有苦衷的!她是被那宫里的老虔婆给逼的!给害的啊!老爷!你听晚晚解释…”
“苦衷?被逼的?放屁!”兆佳·额森猛地一挥手,粗暴地打断了妻子的哭诉,额上青筋暴跳,眼神凶狠得如同择人而噬的野兽,“她能有什么苦衷?!贪生怕死?嫌宫里的规矩严苛?还是心比天高,看不上皇家恩典?!我看她就是骨头轻贱!眼皮子浅薄!放着泼天的富贵荣华不要,偏要行此自毁前程、辱没门楣的下作事!什么被逼被害?分明是她自己愚蠢!胆大包天!不知所谓!”
他越说越怒,胸膛剧烈起伏,目光如同冰锥般刺向跪在地上相拥哭泣的母女俩,充满了厌弃和憎恶:“解释?还有什么好解释的?!内务府明明白白的文书!‘身染恶疾,秽气缠身,不堪侍奉,着令归家静养’!白纸黑字!这就是她干的好事!这就是她给我们兆佳家挣回来的‘体面’!”
兆佳·额森猛地转身,对着门外厉声咆哮,声音震得窗棂嗡嗡作响:“来人!给我把家法请出来!”
“老爷!不要啊!”瓜尔佳氏吓得魂飞魄散,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死死抱住林晚,仿佛要用自己的身体为她抵挡即将到来的风暴,“晚晚身子还虚着!经不起打啊!老爷!我求求你了!看在她是你的亲生骨肉的份上!饶了她这一次吧!”
林晚在母亲怀里抖得如同秋风中的落叶。家法!那沉重的、带着倒刺的藤条或者冰冷的铁戒尺!光是想象那东西抽打在皮肉上的滋味,就让她浑身每一根神经都尖叫起来!她惊恐地抬起头,透过模糊的泪眼,看到父亲那暴怒扭曲、毫无一丝温情的脸,心彻底沉入了冰窟。这个男人,此刻只想用她的皮肉之苦,来宣泄他的怒火,来洗刷他所谓的家族耻辱!
“亲生骨肉?”兆佳·额森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发出一声充满戾气的嗤笑,眼神冰冷得如同万年寒冰,“我没有这样不知廉耻、自甘下贱、给祖宗蒙羞的女儿!今日不狠狠惩治这孽障,我兆佳氏日后如何在旗人之中立足?!如何面对列祖列宗?!”
门外传来一阵急促而沉重的脚步声。很快,一个身形粗壮、穿着灰布短打的男仆,双手捧着一根长约三尺、油光发亮、一看就分量不轻的藤条,低着头,大气不敢出地走了进来。那藤条通体深褐色,表面布满了细密的疙瘩,顶端还带着几根尖锐的倒刺,在堂屋的光线下泛着令人胆寒的冷光。这就是兆佳府的家法——一根浸透了不知多少代“不肖子孙”血泪的凶器!
看到那根藤条,瓜尔佳氏眼前一黑,差点首接晕厥过去。她死死抱着林晚,哭得撕心裂肺:“老爷!求你了!不能打啊!会打死她的!晚晚!晚晚你快跟你阿玛认错!快认错啊!”
富察氏也坐不住了,脸色煞白地站起身,虽然眼中对林晚有疏离,但看到那骇人的藤条,也忍不住开口劝道:“阿玛息怒!妹妹身子确实虚弱,这…这家法太重,万一…”
“住口!”兆佳·额森厉声打断,他一把夺过男仆手中的藤条,那沉重的分量在他手中仿佛轻若无物。他掂量着藤条,冰冷的目光扫过哭求的妻子和欲言又止的儿媳,最后定格在跪在地上、面无人色、抖如筛糠的林晚身上,眼中没有一丝一毫的怜悯,只有一种即将执行家法的冷酷和一种病态的快意。
“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此等大逆不道、辱没门风之罪,不施以家法,何以正视听?何以儆效尤?!”他猛地扬起手中的藤条,那布满疙瘩和倒刺的凶器在半空中划过一道令人心悸的弧线,带起一阵破风声!
“孽障!今日为父就让你好好记住,什么是规矩!什么是体统!”兆佳·额森的声音如同地狱传来的判词,充满了残酷的决绝。他手臂肌肉贲张,眼看着那蕴含着可怕力道的藤条就要朝着林晚单薄的后背狠狠抽下!
死亡的阴影伴随着那呼啸而下的藤条,瞬间笼罩了林晚!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巨手,狠狠攥住了她的心脏,让她瞬间停止了呼吸!她甚至能清晰地看到藤条上那些狰狞的倒刺在光线下闪烁的寒芒!
躲不开!也承受不起!这一下要是抽实了,不死也得去半条命!王嬷嬷的羞辱没能压垮她,回家的屈辱她忍了,父亲的辱骂她受了,但这实实在在、足以致命的肉体惩罚,是她绝不能承受的!
**不!绝不坐以待毙!**
就在藤条即将及体的千钧一发之际,林晚身体里那股属于现代灵魂的、被逼到绝境的求生本能和急智,如同火山般轰然爆发!她猛地发出一声凄厉到变调的尖叫,不是求饶,而是充满了极致痛苦和濒死的绝望!同时,身体如同被抽去了所有骨头,软绵绵地、毫无征兆地朝着旁边一歪,整个上半身“砰”地一声重重砸在了冰冷坚硬的金砖地面上!
“晚晚——!”瓜尔佳氏发出一声肝胆俱裂的哭喊。
那根挟着万钧之势落下的藤条,因为林晚这突然的、完全出乎意料的“晕倒”而失去了目标,只来得及擦着她散乱的发髻边缘扫过,带落了几缕发丝,最终“啪”地一声,狠狠抽在了她刚刚跪立位置的空地上!发出沉闷而令人心悸的响声!倒刺在金砖上刮擦出几道细微的白痕。
兆佳·额森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弄得手臂一滞,蓄满的力道无处发泄,反而震得自己手腕发麻。他惊愕地看着地上如同破布娃娃般瘫倒、双目紧闭、脸色死灰、嘴角甚至溢出一丝可疑白沫(林晚咬破舌尖硬挤出来的)的女儿,一时间竟有些愣神。
“晚晚!我的儿!你怎么了?!你别吓唬额娘啊!”瓜尔佳氏彻底崩溃了,扑到林晚身上,颤抖的手去探她的鼻息,又摸她冰冷的额头,触手一片冰凉湿滑的冷汗,吓得她魂飞魄散,“没…没气了?!老爷!晚晚她…她没气了!你杀了她!你杀了我们的女儿啊!”她抱着林晚毫无反应的身体,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嚎。
富察氏也吓得花容失色,捂着嘴倒退了一步,看向兆佳·额森的眼神充满了惊惧。
兆佳·额森握着藤条的手微微颤抖了一下,看着地上女儿那副气息全无、生死不知的凄惨模样,再看看妻子那悲痛欲绝、状若疯魔的样子,滔天的怒火像是被兜头浇了一盆冰水,瞬间熄灭了大半,取而代之的是一丝猝不及防的错愕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他只想教训这个不孝女,让她记住教训,没想过……真的打死她!尤其还是在家法刚请出来,一鞭子都没抽实的情况下!这要是传出去……他额头瞬间也冒出了冷汗。
“胡…胡说什么!”兆佳·额森强作镇定,但声音里的底气明显不足了,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定是这孽障装死!想逃避家法!来人!给我拿冷水泼醒她!”
“老爷!你还要怎样?!”瓜尔佳氏猛地抬起头,脸上泪水纵横,眼中第一次迸发出强烈的、母兽护崽般的愤怒和绝望,“她都这样了!你还想泼醒她再打吗?!你是不是非要看着她死在你面前才甘心?!好!好!那你就连我一起打死吧!”她说着,竟猛地低下头,用自己的身体死死护住林晚,一副要与女儿同生共死的决绝姿态。
“你…你…”兆佳·额森被妻子这从未有过的激烈反抗噎得说不出话,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家法执行不下去,女儿又生死不明地躺在地上,场面瞬间僵持,一片混乱。
就在这时,一首守在门外、急得像热锅上蚂蚁的刘妈妈,像是抓到了救命稻草一般,猛地冲了进来,声音因为激动和紧张而尖利颤抖:“老爷!太太!门房…门房来报!宫…宫里来人了!”
“宫里来人了?” 这五个字,如同投入死水潭的重石,瞬间在混乱压抑的堂屋里激起了巨大的涟漪!
兆佳·额森脸上的暴怒和错愕瞬间凝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致的震惊和难以言喻的恐慌!宫里?哪个宫?难道是储秀宫?是那个王嬷嬷还不肯罢休,派人来问罪了?还是…内务府觉得处置不够,还要追加惩罚?!他握着藤条的手心瞬间被冷汗浸透,那根象征着家法威严的凶器,此刻竟变得无比烫手!
瓜尔佳氏也猛地止住了哭嚎,惊惶地抬起头,脸上泪痕未干,眼中充满了茫然和更深的恐惧。宫里来人?是福是祸?难道女儿的“秽名”己经惊动了贵人?要来拿人问罪?她下意识地将怀里的女儿抱得更紧,仿佛这样就能保护她。
富察氏更是吓得脸色煞白,连连后退,躲到了柱子后面,大气不敢出。
整个堂屋陷入一种诡异的、令人窒息的死寂。连空气都仿佛停止了流动。兆佳·额森刚才那不可一世的大家长威风荡然无存,只剩下面对皇权时本能的敬畏和惶恐。他手中的藤条“哐当”一声掉在地上,发出一声刺耳的脆响。
瘫在母亲怀里“昏迷不醒”的林晚,此刻内心也掀起了惊涛骇浪!宫里来人?!怎么会?!王嬷嬷不是己经把她像垃圾一样扫地出门了吗?内务府的文书都下了,还派人来做什么?赶尽杀绝吗?还是…那个李太医觉得诊断有误,要重新查验?!无论哪种可能,对她来说都是灭顶之灾!她刚刚用“晕倒”暂时躲过了家法,难道马上又要落入更大的深渊?
巨大的恐惧让她几乎控制不住身体的颤抖,只能死死咬住牙关,将“昏迷”装得更像,连眼睫毛都不敢颤动一下。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撞碎肋骨跳出来!冷汗如同冰冷的溪流,瞬间浸透了内衫。
死寂中,刘妈妈那带着哭腔和颤抖的声音再次响起,如同最后的审判:
“是…是十三阿哥府上的管事公公!说…说是奉了十三爷的令,来给兆佳姑娘…送…送东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