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鸫”号残破的登陆艇如同断翅的鸟,砸落在北美大陆的腹地。舷窗外,不是沈知微记忆中任何一个城市或荒野的轮廓,而是一片无边无际、令人窒息的、介于金属与生物之间的“森林”。灰白色的、如同巨型蕨类植物般的机械结构拔地而起,枝干虬结,覆盖着鳞片状的合金叶片,在稀薄、污浊的(氧气含量:17%,污染物浓度:严重超标)大气中缓缓摇曳。叶片边缘闪烁着幽蓝的冷光,不时滴落下粘稠的、散发着刺鼻铁锈与臭氧混合气味的腐蚀性露珠(pH值:<1.0)。空气中弥漫着低频的、如同巨兽沉睡般的嗡鸣,震得人胸腔发麻。
地球。人类文明的摇篮,如今己沦为一片被奇异机械生态覆盖的坟场。
沈知微推开扭曲变形的舱门,刺鼻的空气瞬间涌入。她穿着勉强修复的舱外作业服(腹部巨大的创口被多层生物凝胶和合金护板加固),每一步踏在覆盖着蓝黑色苔藓(实则是纳米级机械菌落)的地面上,都传来粘腻的触感和轻微的吸附力。星尘疫苗的力量在血管中冰冷奔涌,抵抗着环境毒素的侵袭,也赋予她超越常人的感官。她能“听”到这片机械森林深处,无数细小的金属关节摩擦声、能量流动的嘶嘶声,以及…一种令人头皮发麻的、微弱的、属于生命的啜泣与咀嚼声。
目标:江临川。黑洞深渊那绝望的引力波呼救,“回地球救他”,是支撑她穿越地狱的唯一火种。
深入机械丛林。光线被层层叠叠的灰白“叶片”切割得支离破碎,投下诡异的、不断变幻的阴影。地面不再是被苔藓覆盖的泥土,而是板结的、覆盖着蠕动肉膜和粗大银色金属管线的“活体”地板。肉膜下,搏动着的金色能量脉管清晰可见,如同大地的血管。巨大的、形态扭曲的“花朵”点缀其间,它们的花瓣由高速旋转的合金刀片构成,花蕊处喷射着淡紫色的神经麻痹孢子云(成分:高浓度箭毒蛙生物碱衍生物+纳米级神经接驳机器人)。沈知微激活了作业服的过滤系统,面罩视窗上警报闪烁,显示着空气中致命的孢子浓度。
突然,前方传来一阵急促、慌乱的奔跑声和绝望的哭喊!
“不!放开我!求求你!啊——!”
沈知微瞬间伏低身体,隐入一株巨大机械蕨类植物的阴影。只见前方一片相对开阔的“林间空地”上,一个穿着破烂防护服、身形瘦削的男人正疯狂地奔跑!他脸上布满污垢和恐惧的泪水,手中紧紧抓着一个简陋的、用废弃金属管焊接成的长矛。他的身后,一条碗口粗细、覆盖着粘稠蓝黑色苔藓的灰白色金属藤蔓,如同苏醒的巨蟒,正贴着地面无声而迅疾地追袭!
藤蔓的速度快得惊人!男人刚跑出十几米,藤蔓尖端猛地裂开,露出内部一圈高速旋转的、闪烁着寒光的合金锯齿!噗嗤!锯齿轻易地撕裂了男人破烂的防护靴和小腿肌肉!
“啊——!”男人惨叫着扑倒在地。藤蔓顺势缠绕而上,冰冷的金属躯干勒紧他的身体,锯齿口器贪婪地啃噬着他的小腿血肉!更恐怖的是,藤蔓表面那些蓝黑色的“苔藓”仿佛活了过来,如同亿万只饥饿的微小虫豸,疯狂地涌向男人流血的伤口,试图钻入他的体内!
抗体人类!沈知微瞬间认出,那男人体内散发着微弱的、与星尘疫苗同源的生物能量波动!他是星尘疫苗创造的“新人类”之一,拥有抵抗“神性”污染的能力,却成了这机械森林的猎物!
男人绝望地挣扎,用手中的金属长矛疯狂戳刺缠绕在身上的藤蔓,发出叮叮当当的火声,却只能在坚硬的合金表面留下浅痕。藤蔓毫不在意,锯齿口器继续啃噬,蓝黑色苔藓疯狂钻营。
沈知微眼神一凛。星辰疫苗的力量在指尖凝聚。她不能暴露,但无法眼睁睁看着同类被吞噬。就在她准备出手的刹那——
嗡!
空地边缘,一株造型怪异、如同巨大捕蝇草般的机械植物猛地“活”了过来!它灰白色的“叶片”张开,露出内部密密麻麻的、如同昆虫复眼般的红色感应器!叶片中心,并非花蕊,而是一个黑洞洞的、旋转着的能量涡旋口!
一道惨绿色的牵引光束瞬间从涡旋出,精准地笼罩了那个正在被藤蔓啃噬的男人!
“不——!”男人发出最后一声凄厉到变调的惨嚎。他的身体,连同缠绕在他身上的金属藤蔓和那些疯狂的蓝黑色苔藓,在惨绿光束中瞬间分解、液化!化为一股粘稠的、散发着浓烈腥甜气味的蓝黑色流体,被牵引光束猛地吸入了捕蝇草中央的涡旋口!
吞噬!高效、冷酷、彻底的吞噬!一个活生生的抗体人类,连同攻击他的机械藤蔓,都成了这怪异植物的养料!
捕蝇草“叶片”满足地合拢,表面的感应器红光缓缓熄灭,恢复了伪装的植物形态。空地中央,只留下一小滩迅速被蠕动肉膜地板吸收的蓝黑色污渍,以及空气中残留的、令人作呕的甜腥气味。
沈知微的血液几乎凝固。这哪里是森林?这是一个巨大的、以抗体人类为食的机械苗圃!那些藤蔓是“捕猎者”,而捕蝇草是更高级的“分解者”和“回收站”!整个系统,如同一个冰冷高效的生物质能转化流水线!
她强压下翻涌的恶心和愤怒,继续在阴影中潜行。星尘疫苗的力量让她能模糊感知到其他抗体人类微弱的生命信号,如同黑暗中的萤火,在庞大的机械森林里绝望地闪烁、移动,又不断熄灭。她避开那些明显是“陷阱”的开阔地和过于艳丽的“花朵”,向着这片苗圃深处、一个引力波异常点(微弱但纯净,类似江临川的残余特征)的方向艰难前进。
越深入,机械植被的密度和怪异程度越高。出现了高达数十米的、如同巨型蘑菇伞盖般的机械结构,伞盖下悬挂着蜂巢般的囊泡,内部似乎有粘稠的液体在翻滚;地面肉膜的搏动更加有力,金色的能量脉管更加粗壮,能量输送的方向明确指向核心。
终于,在穿过一片由无数尖锐金属荆棘构成的、如同刀山般的屏障后,前方的景象让沈知微瞬间停住了脚步,全身的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倒流!
一片相对“干净”的圆形空地出现在眼前。地面不再是蠕动覆盖的肉膜,而是平整的、略显残破的灰色水泥地。空地中央,矗立着一座建筑。
那是一座风格古朴、爬满了暗红色锈迹和灰白色金属藤蔓的三层西式洋房。尖顶的阁楼窗户破碎,墙体斑驳,曾经洁白的廊柱布满裂纹和污渍。然而,它的轮廓,那扇厚重的、雕刻着繁复花纹的橡木大门(尽管现在被金属藤蔓缠绕),还有门廊前那残缺了一半的石雕门牌…上面依稀可辨的字体,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沈知微的视网膜上:
**江宅**
江氏老宅!江临川从小长大的地方!那座承载着他最隐秘过去、也见证了他们最初相遇与最后诀别的宅邸!
它怎么会在这里?在这片吞噬生命的机械苗圃最核心的位置?!
巨大的荒谬感和一丝不切实际的希望瞬间攫住了沈知微。难道江临川…就在里面?黑洞的求救信号…源头在这里?
她下意识地向前迈出一步,想要靠近那座在机械丛林中显得如此突兀又如此揪心的老宅。
“滋…滋…母亲…”
一个极其微弱、带着强烈电流杂音、却异常清晰的电子合成音,突然在她身后响起!
沈知微猛地转身!
只见空地边缘,一株低矮的、覆盖着厚厚蓝黑色苔藓的金属灌木后,缓缓站起一个身影。它(他?)穿着破烂不堪、沾满蓝黑色粘液的工装裤,上身赤裸,露出覆盖着同样蠕动苔藓的皮肤。他的头部…没有五官!整个面部被一层半透明的、内部流淌着幽蓝数据流的生物合金面板覆盖!面板上,两点微弱的红光如同眼睛般亮起,正死死地“盯”着沈知微。
他的一只手(覆盖着苔藓和金属增生)僵硬地抬起,指向沈知微,那个混合着电子杂音和人类残余语调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种无法理解的狂热和痛苦:
“母…亲…回…家…了…”
“园丁…需要…您的…抗体…浇灌…”
“苗圃…才能…盛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