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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家书房里弥漫着旧书和檀香混合的沉静气息。苏念端坐在宽大的红木书桌前，面前摊开着那本遭遇“劫难”的笔记本。那片深绿混着灰黑的污渍依旧狰狞，像一块丑陋的伤疤烙在洁白的纸页上。
她己用纸巾吸干了大部分残留的汁液，动作精准得像在操作实验仪器，但污迹本身无法消除。苏念抿着唇，指尖无意识地划过那片混沌的边缘。她的目光并未过多停留于被彻底毁掉的算式——那固然可惜，但解题过程她己了然于心，重写一遍便是。真正攫住她注意力的，是污迹边缘那片意外形成的“墨痕星图”。
几道被汁液洇开的墨线，如同拥有生命般蜿蜒扩散，彼此交错、叠加，在晕染的边界形成了一种极其复杂、非欧几里得式的几何结构。它既非她熟悉的任何函数图像，也不像自然界中常见的分形（她曾在父亲的一本画册上见过）。它更像…某种被偶然唤醒的、沉睡在墨水和植物汁液深处的密码。
苏念抽出新的草稿纸，拿起最细的铅笔，开始小心翼翼地临摹那片区域的线条走向。她全神贯注，连母亲轻轻推门送来的牛奶放在桌角都浑然未觉。铅笔尖在纸上发出沙沙的轻响，勾勒出那些奇异的弧度、锐利的夹角和看似无序实则隐含微妙规律的连接点。越描摹，一种难以言喻的吸引力就越发强烈。这不像干扰，更像一种…启示？一个来自混乱深处的、等待被解读的信号。
“念念，还在想那道题？”苏母的声音温柔地响起，带着一丝担忧。她看到了女儿笔记本上的污渍和那片临摹的怪异图形。
苏念猛地回神，下意识地用胳膊挡住草稿纸上的临摹图。“嗯…没，没什么。”她端起牛奶喝了一口，试图掩饰内心的波动。她无法解释这种被一个“污点”吸引的古怪感觉，这不符合她一贯追求清晰和效率的逻辑。
苏母没有追问，只是轻轻抚了抚女儿的头发：“别太钻牛角尖，偶尔放松下，看看窗外的树也好。”她的目光掠过窗外那株探过墙头的青梅树，若有所思。
与此同时，一墙之隔的江家院子里，气氛截然不同。
“臭小子！爬墙摘梅子？还弄脏人家念念的本子？！”江父江建军洪亮的嗓门震得窗框嗡嗡响。他刚从厂里回来，就听邻居张婶绘声绘色描述了“江家小子惹哭苏家小才女”的壮举。
江野梗着脖子站在院子中央，像棵不服输的小白杨：“我又不是故意的！那破树自己抖的！而且我帮她擦了…” 后面的话在他爹瞪圆的眼睛下自动消失。
“擦？用你那汗褂子擦？你那是擦还是糊泥巴？！”江建军气得抄起墙角的笤帚疙瘩，“人家念念那是在学习！是正事！你那爪子除了打球爬墙惹祸还能干啥？”
笤帚疙瘩带着风声挥下来，江野敏捷地一闪，嘴里还在嘀咕：“破纸比青梅还金贵…凶得跟冰块似的…”
“你还敢顶嘴！”江建军追着儿子满院子跑，“给老子站住！今天非让你长长记性！”
“老江 行了行了！”江母李秀云系着围裙从厨房冲出来，一把拦住丈夫，“打他有什么用？还不赶紧想想怎么赔礼！”她转向满院子乱窜的儿子，语气缓和却带着不容置疑：“小野，去，把后院的竹筐拿来，挑最大最好的梅子，洗干净了，等会儿跟我去苏家道歉。”
“我不去”江野猛地刹住脚，脸涨得通红。想到苏念那双冰冷的、看“干扰项”似的眼睛，他就浑身不自在，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羞愤涌上来。“要去你去！我没错”
“你”江建军又要发作，被李秀云死死拉住。
“好，你不去是吧？”李秀云看着儿子倔强的侧脸，叹了口气，“那你就在家好好想想，念念那本子对她多重要人家学习多不容易！你闯了祸，连个态度都没有？”
江野抿紧嘴唇，不吭声了。他想起污迹下那些密密麻麻的符号，想起苏念抱着笔记本跑开时那护犊子似的姿态…好像…是挺重要的？但那又怎样？他又不是故意的！他烦躁地踢了一脚地上的石子。
傍晚时分，李秀云端着一小筐洗得水灵灵、泛着光泽的青梅，带着满脸不情愿、被硬拽过来的江野，敲响了苏家的大门。
开门的正是苏念她己经换下了沾了点污渍的裙子，穿着一身干净的棉布家居服，头发整齐地束在脑后，小脸恢复了平日的沉静，只是看向江野时，眼神里还残留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戒备。
“李阿姨。”苏念礼貌地问好，视线掠过那筐青梅，落在江野身上。
“念念啊，”李秀云满脸歉意，把竹筐往前递了递，“真是对不住，小野这孩子太皮了，弄脏了你的本子。阿姨给你赔个不是，这些梅子你拿着，新鲜着呢。”
苏念没接筐，目光平静地看着江野：“他弄脏的，为什么不是他道歉？”
空气瞬间凝固
江野只觉得脸上像被火燎了一下，在李秀云暗中掐他胳膊的催促下，他硬着头皮，梗着脖子，声音干巴巴地冲苏念的方向说：“…对不起。” 眼睛却盯着苏念脚边的门槛石，仿佛那里有金子。
苏念看着他这副“英勇就义”般的样子，又想起下午他那笨拙又粗鲁的“补救”，心里那点残余的怒气不知怎的，竟有点想笑。但她绷住了，只是淡淡地说：“嗯，知道了。”
她没再说什么，也没接那筐青梅，转身对李秀云微微颔首：“谢谢阿姨，梅子家里有。” 然后便轻轻带上了门。留下端着竹筐的李秀云和一脸错愕、随即又涌上更大憋屈的江野站在门外。
“看吧！我就说热脸贴冷屁股！”江野愤愤地低吼，觉得苏念简首不可理喻。
李秀云看着紧闭的门，无奈地摇摇头，拉着儿子往回走：“念念这孩子…性子是冷了点，心思重。算了，回头妈给你苏阿姨再说说…”
苏念并没有立刻回书房。她靠在门后，听着门外母子俩远去的脚步声和江野压抑的抱怨，才轻轻呼出一口气。她走到窗边，撩开一角窗帘。
昏黄的暮色中，江野垂头丧气地跟在母亲身后，背影都透着“不服”和“委屈”。他忽然停下脚步，弯腰从路边草丛里捡起一块小石子，泄愤似的狠狠扔向远处。
苏念放下窗帘，走回书桌前。目光再次落在那片临摹下来的“墨痕星图”上。下午那种奇异的吸引力又回来了。她翻开父亲书架上那本厚厚的《自然界的几何奥秘》，试图在里面找到类似图案的蛛丝马迹。无果。她又拿出数学练习册，在空白处无意识地画着相似的线条，笔尖流畅，仿佛被一种无形的韵律牵引。
就在这时，窗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而微弱的呜咽，伴随着几声凶狠的犬吠！
苏念笔尖一顿。声音似乎来自巷子深处，靠近小河沟的偏僻角落。她走到窗边仔细听，呜咽声带着幼兽的惊恐，犬吠则充满了威胁。
她皱起眉，犹豫了一下。理性告诉她，夜晚去偏僻处不安全。但那持续不断的、惊恐的呜咽声，像小钩子一样扯着她的心弦。她想起了下午那片来自“混乱”的图案——有时候，秩序之外，是否也有需要被关注的声音？
苏念放下笔，迅速抓起桌上的小手电筒，悄无声息地溜出了家门。
巷子深处，靠近臭水沟的垃圾堆旁，景象触目惊心。
一只脏兮兮的、看起来只有几个月大的小土狗被两只体型大得多的流浪狗逼到了墙角。小狗瑟瑟发抖，背上的毛都炸了起来，发出绝望的呜咽。那两只大狗龇着牙，喉咙里滚动着低沉的咆哮，涎水从嘴角滴落，一步步逼近，眼看就要扑上去撕咬！
苏念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她下意识地后退一步，手电光扫过去，反而刺激了那两只凶犬，它们猛地转头，幽绿的眼睛在黑暗中锁定了她这个突然出现的人类！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一道红色的身影如同闪电般从侧面的矮墙上一跃而下！
“滚开！”
一声带着少年人特有锐气的怒吼炸响！江野像一头发怒的小豹子，手里抄着一根不知哪里捡来的粗木棍，狠狠抡向那两只正要扑向苏念的流浪狗！
木棍带着风声砸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巨响，溅起一片尘土。那两只狗显然被这突如其来的猛烈攻击吓了一跳，呜咽着后退了几步，但凶性未减，依旧对着江野龇牙低吼。
“苏念你傻站着干嘛！快跑啊！”江野背对着她，双手紧握木棍，横在身前，声音因为紧张和用力而微微发颤，但身形却像一堵墙，死死挡在她和恶犬之间。
苏念愣住了。手电光柱里，江野穿着那件下午弄脏她笔记本的红色篮球背心，后背的汗渍在灯光下清晰可见。他并不算特别高大的背影，此刻却绷得像一张拉满的弓，充满了原始而灼热的爆发力。他明明那么怕她冰冷的眼神，明明刚才还在门外愤愤不平…为什么？
“嗷呜”一只大狗按捺不住，猛地朝江野扑来！
“小心！”苏念失声惊呼。
江野反应极快，侧身一闪，同时木棍横扫！“砰！”地一声，结结实实砸在那狗的腰侧！那狗吃痛惨嚎一声，夹着尾巴退缩了。另一只见状，也心生怯意，虚张声势地吠了两声，最终不甘心地掉头跑进了黑暗里。
危机解除。
江野大口喘着气，丢下木棍，抹了一把额头的汗，这才转过身。暮色中，他的眼睛亮得惊人，带着点后怕，又有点少年人打跑恶狗的得意：“喂！你没事吧？大晚上跑这儿来干嘛？”
苏念没回答。她的目光越过江野，落在他身后墙角。
那只被救下的小土狗，浑身脏兮兮的，一条后腿似乎受了伤，正拖着腿，瑟瑟发抖地蹭到江野脚边，用湿漉漉的鼻子小心翼翼地碰了碰他的球鞋，然后发出微弱而依赖的呜咽声。
江野低头，看到脚边的小东西，脸上的凶悍瞬间褪去，露出一丝笨拙的温柔。他蹲下身，也不嫌脏，小心地伸出手指碰了碰小狗的脑袋：“嘿，小东西，没事了。”
手电光下，这一幕清晰地映在苏念眼中：刚刚还像一柄出鞘利剑的少年，此刻对着一个弱小生命，指尖的动作却带着一种与生俱来的、毫无保留的温柔。那指尖小心翼翼地触碰，与他下午用汗湿衣角粗暴擦拭她笔记本的动作，形成了无比强烈的反差。
苏念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她看着江野专注安抚小狗的侧脸，又低头看了看自己手中紧握的手电筒，脑海中那片复杂纠缠的“墨痕星图”竟奇异地闪动了一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