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半夜的海风带着咸腥味,卷着渔村的渔网味,扑在秦晴脸上。她抱着熟睡的小月亮,牵着打哈欠的念念,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在渔村的石板路上。石板被海水泡得发乌,缝隙里长着青苔,踩上去滑溜溜的,像傅彦洲以前在雷场里说的“踩不实的浮石”。
她们是从诊所出来后连夜走的。林芷的眼神太吓人,秦晴不敢再待,在路边拦了辆拉鱼的三轮车,花了双倍的钱,才让师傅把她们送到海岛另一头的渔村。
“到了,就这户吧。”师傅指着巷尾的矮房子,院墙是用礁石砌的,爬满了绿色的藤蔓,门楣上挂着串晒干的鱼干,腥味混着草木香,倒不难闻。
敲门时,出来位老婆婆,头发白得像雪,用蓝布帕子包着,手里还攥着根织渔网的梭子。“是要租房?”老婆婆的声音像被海风磨过的木头,有点沙哑,眼睛却亮得很,盯着秦晴怀里的小月亮。
“是的,婆婆,我们想租间房,住一阵子。”秦晴的声音有点累,怀里的小月亮动了动,襁褓里露出半枚银海豚吊坠。
老婆婆的眼睛突然睁大了:“这东西……我见过!”
秦晴的心猛地一跳,差点把孩子掉下去:“您见过?”
“去年秋天,有个穿军装的男人来过,”老婆婆放下梭子,手指着吊坠,“脖子上就挂着一模一样的,银闪闪的,说要找开在海边的鸢尾花。”
“他还说什么了吗?”秦晴往前凑了半步,声音发紧,手心全是汗。
“说要等一个带孩子的女人,”老婆婆转身往院里走,“说那女人会带着两个娃,大的扎羊角辫,小的还在襁褓里。”她指着院角的老槐树,树干粗得要两个人合抱,枝叶遮了半个院子,“他在树上刻了记号,说看到这个,就知道是自己人。”
秦晴的眼泪差点掉下来,拉着念念就往树底下跑。树干上长满了粗糙的树皮,像傅彦洲手上的茧子。她借来老婆婆的梯子,爬上去时,膝盖还在抖——爬雷场的瞭望塔时,她也这样抖过,傅彦洲在下面托着她的脚,说“别怕,有我”。
爬到一人高的地方,果然摸到块刻痕。不是树皮自然的裂纹,是用硬物凿出来的——是只海豚,圆滚滚的身子,嘴里衔着枚小小的奶嘴,和那张加密地图上礁石的图案,分毫不差。
刻痕里嵌着张折叠的纸条,被树胶粘得牢牢的。秦晴用指甲抠了半天才取下来,展开一看,字迹是傅彦洲的,笔锋有力,却带着点仓促:“鸢尾花有毒,别碰林芷的药。她哥林森在找‘海豚巢’,小心带淡紫色丝巾的人。”
“妈妈,你看这个!”念念举着个贝壳跑过来,贝壳是深褐色的,比巴掌还大,小姑娘跑得急,额头上全是汗,“刚才有个卖鱼的老爷爷给我的,说对着它说话,能听到爸爸的声音。”
秦晴接过贝壳,内侧用刀刻着两个字:老槐。
是老槐!傅彦洲的老战友,当年一起在边境扫雷的老班长。
她把贝壳贴在耳边,一开始只有“呼呼”的风声,过了会儿,传来“沙沙”的电流声,像收音机没调好台。突然,电流声里浮出老槐的声音,带着点杂音,却能听清:“小秦,傅队被林芷的哥哥林森控制了……”
秦晴的心揪成一团。
“当年在边境,傅队排雷时误踩了林森埋的私雷,”老槐的声音喘着气,像在跑,“林森怕他把走私军火的事捅出去,就制造了失踪案,还给他灌了失忆药,藏在这岛上……”
“林芷呢?她是帮凶吗?”秦晴对着贝壳轻声问。
“是帮凶,但……”老槐的声音突然变调,电流声越来越大,“她好像对傅队动了真感情,偷偷给傅队留了通讯设备……小心,他们来了……”
“咔哒”一声,贝壳突然裂开道缝,声音断了。
秦晴捏着裂开的贝壳,突然想起林芷白大褂口袋里的淡紫色丝巾——和当初闯进救助站的黑衣人袖口那条,花纹一模一样。原来那些黑衣人,是林森派来的。
夜里,渔村的狗叫得厉害。小月亮突然哭闹起来,小手指着窗外,哭声像小猫爪子挠心。秦晴拉开窗帘,月光透过老槐树的枝叶,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影子。
院门外,站着个身影。
是傅彦洲。
他穿着白天那件靛蓝色衬衫,手里捏着枚虎斑贝,贝壳内侧的银粉在月光下泛着冷光,像颗星星。
秦晴抱着孩子轻轻推开门,脚刚落地,就听见他说:“我好像……又做梦了。”
“梦到什么了?”秦晴的声音很轻。
“梦到雷场在炸,”他的眼睛通红,像是哭过,“有个女人拽着我的战术绳,绳子快断了,她还在喊我的名字。还有个婴儿在哭,哭声就在耳边……”
秦晴把小月亮往他面前递了递:“那不是梦。”孩子的小脸在月光下看得清楚,“这是我们的女儿,小月亮。你失踪时,她刚在我肚子里满三个月。”
傅彦洲的手抖得厉害,小心翼翼地接过孩子,动作生涩却又带着本能的轻柔。小月亮被他抱在怀里,突然不哭了,小手抓住他胸前的纽扣,咯咯地笑起来,银海豚吊坠在两人之间晃悠。
“我好像……记得这个触感。”傅彦洲的眼泪掉下来,砸在孩子的脸颊上,“软软的,暖暖的,像……像揣着个小太阳。”
“阿洲!”林芷的声音突然从巷口传来,手电筒的光柱刺破黑暗,晃得人睁不开眼,“你怎么跑来了?”
傅彦洲像被针扎了一下,猛地把孩子还给秦晴,后退了两步,眼神里的清明又被雾蒙住了:“对不起,我认错人了。”
林芷快步走过来,伸手挽住他的胳膊,指尖用力掐了下他的小臂。经过秦晴身边时,月光落在她的手上——指甲缝里沾着点暗红的痕迹,和老槐树刻痕里嵌着的树胶颜色,一模一样。
秦晴抱紧怀里的小月亮,看着他们走远的背影,突然明白:傅彦洲不是忘了,他是在挣扎。而那棵老槐树上的刻痕,是他藏在雾里的光,等着她来牵他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