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秀那间散发着豆香的低矮瓦房,成了薛云泽在滔天巨浪中唯一的孤岛。然而,这短暂的安宁如同覆巢之卵,脆弱得令人心慌。薛云泽深知,自己这个顶着“三合一”通缉的“头号要犯”,就是一颗随时会引爆的炸弹。多留一日,阿秀这救命恩人便多一分被牵连、万劫不复的风险。那海捕文书上“同党立斩”的猩红大字,如同悬在头顶的铡刀。
恐惧催生行动。他不再只是蜷缩在角落瑟瑟发抖,而是如同即将溺亡者抓住最后一根浮木,开始了疯狂的观察与学习。他透过窗棂的缝隙,如饥似渴地观察市井百态:模仿小贩的叫卖声调,学习行人走路的姿态步幅,分辨不同服饰代表的身份阶层,甚至偷偷记下几个常用的俚语词汇。他强迫自己褪去那份格格不入的“异世感”,努力融入这片喧闹的烟火人间,哪怕只是表面。
同时,他如同抚摸最后的救命符,一遍遍检查着裤兜里那个冰冷的矩形——他的手机。它经历了浴池浸泡、泥地翻滚、豆腐渣掩埋,外壳甚至留下了几道刮痕,但屏幕依旧能在黑暗中亮起幽幽蓝光。电量图标固执地显示着微弱的红色,如同风中残烛,正在极其缓慢、却不可逆转地流逝。这来自异世的造物,是他唯一能依仗的“神通”。他反复测试着仅存的功能:录音、播放、手电筒……一个大胆而荒诞的计划,在他焦灼的心中逐渐成型。
日子在提心吊胆中滑过。这天午后,阳光有些慵懒。阿秀像往常一样,在街角支起她干净的小豆腐摊。雪白的豆腐块在湿布上散发着的光泽。她低着头,专注地切着豆干,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几缕发丝贴在白皙的颈侧,侧颜在阳光下显得格外清丽。
这份宁静很快被打破。几个穿着邋遢短褂、敞着怀、露出黝黑胸毛的市井泼皮,晃着膀子,嘴里叼着草茎,流里流气地围了过来。为首的是个刀疤脸,眼神淫邪地在阿秀身上扫来扫去。
“哟!小娘子,一个人看摊呐?这豆腐可真白,跟小娘子的脸蛋儿似的!”刀疤脸嘿嘿笑着,伸出脏兮兮的手,作势要去摸阿秀刚切好的豆腐。
“官人请自重!要买豆腐请付钱!”阿秀猛地后退一步,秀眉紧蹙,声音带着强压的愤怒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她握紧了手中的切刀,指节因用力而发白。但那点微弱的反抗,在几个壮汉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买?当然要买!”另一个泼皮怪笑一声,“不过嘛,哥几个最近手头紧,小娘子这么水灵,不如先‘赊’点给我们,回头…嘿嘿,用别的方式抵债?”污言秽语伴随着下流的哄笑声,引得周围几个摊贩侧目,却无人敢上前。阿秀气得浑身发抖,脸色煞白,眼中噙满了屈辱的泪水,却只能死死咬住下唇,像一只被群狼围困、孤立无援的小鹿。
躲在巷口阴影里的薛云泽,目睹这一切,目眦欲裂!怒火瞬间冲散了恐惧!阿秀是他在这个地狱里唯一的光,是他仅存的救命稻草!他不能眼睁睁看着她受辱!但冲出去?他这“三合一”通缉犯的面孔一旦暴露,不仅救不了阿秀,只会带来灭顶之灾!怎么办?!
千钧一发之际,薛云泽脑中灵光如同闪电劈开混沌!手机!录音!“魔音怪客”的恶名,此刻竟成了可以利用的武器!
他如同鬼魅般缩回暗巷更深处,背靠着冰冷的墙壁,心脏狂跳几乎要撞出胸膛。他飞快地掏出手机,冰冷的触感让他稍微镇定。手指因紧张而微微颤抖,却异常精准地点开了录音功能,然后将音量滑块猛地推到最大!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回忆着恐怖片里那些来自幽冥的低语。他压紧喉咙,刻意扭曲声带,让声音变得极其低沉、沙哑、飘忽不定,仿佛从九幽地狱的裂缝中挤出,带着一种非人的、金属摩擦般的质感:
“滚——开——!!!”
“再敢…骚扰…此女…”
“本座…取尔等…狗命——!!!”
录下这短短一句“鬼语”,他立刻点下停止键,然后毫不犹豫地开启了循环播放模式!将手机紧紧贴在巷口一个废弃破瓦罐的开口处——这个天然的扩音器!
刹那间——
“滚——开——!!!”
“再敢…骚扰…此女…”
“本座…取尔等…狗命——!!!”
那诡异、飘忽、非人的恐怖声音,被瓦罐放大、扭曲,带着空洞的回响,如同无形的鬼魅,从阴暗的巷口、从头顶的屋檐、从西面八方每一个可能的角落,阴森森、冷飕飕地钻了出来!声音忽左忽右,忽高忽低,完全无法定位源头,仿佛有无数个看不见的妖魔正围着他们低语、诅咒、威胁!
正围着阿秀嬉笑调戏的泼皮们,如同被兜头浇了一盆带着冰碴的血水!所有的淫笑、污言秽语瞬间卡死在喉咙里!刀疤脸脸上的淫邪瞬间冻结,化作极致的惊恐!他猛地缩回伸向豆腐的手,如同被毒蛇咬了一口!
“谁?!谁在装神弄鬼?!”一个泼皮色厉内荏地吼道,声音却抖得不成样子。
回应他的,是瓦罐里再次循环播放的、更加清晰恐怖的“取尔等狗命——!!!” 那金属摩擦般的杀意,如同冰冷的刀锋刮过他们的耳膜和脊椎!
“魔…魔音!是那个魔音怪客!”另一个泼皮失声尖叫,脸色惨白如纸!城门口海捕文书上“惑乱人心、震耳欲聋之魔音”、“妖人异端”的描述瞬间涌入脑海!那能惊扰大学士、毁坏格物院的妖人,竟然就在附近?!他们调戏个卖豆腐的,怎么会惹出这种煞星?!
“鬼!有鬼啊!快跑!”不知是谁先崩溃地喊了一声,恐惧如同瘟疫般在泼皮中炸开!他们再也顾不上阿秀,如同被滚油烫到的老鼠,发出惊恐的嚎叫,连滚带爬、屁滚尿流地朝着巷口相反的方向没命逃窜!刀疤脸跑得最快,鞋子跑掉了一只都浑然不觉,只恨爹妈少生了两条腿!
喧嚣的市集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阿秀呆呆地站在原地,紧握的切刀“当啷”一声掉在地上。她惊魂未定地看着泼皮们狼狈逃窜的背影,又惊疑不定地望向那条幽深、此刻在她眼中显得格外神秘的暗巷。刚刚那充满杀意的“鬼语”,虽然恐怖,却让她感到一种莫名的…熟悉?是那个浑身是谜、被全城通缉的男人吗?他竟然能用这种方式…救她?
一丝难以言喻的、混合着后怕、感激和更深探究欲的复杂情绪,悄然在少女心中滋生。那个蜷缩在她家陋室、捧着豆腐脑落泪的狼狈男人,身上似乎笼罩着比那“三合一”通缉令更加神秘的光环。薛云泽在她心中的形象,瞬间从单纯的“落难者”,变得神秘莫测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