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入书架
乌木马车在风雨中行驶了约莫半个时辰，车轮碾压湿滑石板路的辘辘声单调而沉闷，如同碾在薛云泽茫然的心上。车内温暖如春，沉水香的气息宁神静气，柔软的狐绒包裹着身体，却丝毫无法驱散他骨子里透出的寒意。未知的命运如同车窗外被风雨模糊的夜色，浓稠得化不开。
当马车终于停下，厚重的绒帘再次被掀开时，一股混合着草木与名贵香料的气息扑面而来，瞬间取代了车内的沉水香。眼前豁然开朗的景象，让劫后余生的薛云泽和阿秀，瞬间陷入了另一种震撼的失语。
这哪里是府邸？分明是一座微缩的仙家宫阙！
高耸的朱漆大门洞开，门楣上悬着巨大的金丝楠木匾额，龙飞凤舞的“敕造沈府”西个鎏金大字，在风雨檐灯的光晕下闪烁着内敛而威严的光芒。马车并未在门前停留，而是径首驶入。甫一进门，视线便被极致的人工雕琢之美填满：
九曲回廊如蛟龙盘绕，飞檐斗拱层叠错落，皆覆以流光溢彩的琉璃瓦，即便在晦暗雨夜，也折射出迷离的华光。汉白玉雕琢的栏板望柱上，瑞兽祥云栩栩如生。
馥郁的香气并非单一，而是层层叠叠：近处是雨后芭蕉的清新、金桂初绽的甜腻；稍远处，是名品牡丹、幽兰的雅致芬芳；更深邃处，则隐隐传来只有顶级檀香、龙涎才能散发的、沉厚而昂贵的暖香。
马车轮下的路面，竟非寻常青砖，而是由大块大块切割平整、打磨得光可鉴人的墨玉石板铺就！雨水落在上面，形成一层薄薄的水膜，倒映着廊檐的灯火和摇曳的树影，如同行驶在星河之上。薛云泽甚至能清晰地看到自己狼狈身影的扭曲倒影。
马车在府邸深处一处更为幽静的院落前停下。院门上方悬着一块素雅的竹匾，上书三个清逸的墨字——“静竹轩”。
踏入院门，仿佛瞬间切换了天地。外界的豪奢喧嚣被高墙与茂密的竹林隔绝，只余一片刻意营造的静谧清幽。小巧的假山玲珑剔透，引一泓活水潺潺流过，在特意布置的卵石上溅起细碎水花，发出悦耳的叮咚声。院中遍植翠竹，修篁挺立，叶片在风雨中沙沙作响，更添几分雅意。几间白墙黛瓦的房舍掩映其中，窗明几净，不饰金银，却处处透着匠心与低调的奢华。
沈家管事引着两人进入正房。屋内陈设简约却不简单：紫檀木的桌椅泛着温润光泽，墙上挂着意境深远的山水墨卷，博古架上随意摆放着几件造型古朴的陶器，角落里一尊错金螭纹香炉正袅袅吐出清雅的竹叶青烟。锦被纱帐，触手生凉滑腻，显然是顶级丝绸。
“两位贵客受惊了，请在此安心歇息。一应所需，吩咐院中仆役即可。” 管事笑容可掬，语气恭敬，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距离感。
然而，这份看似宾至如归的“优待”，却如同无形的蛛网，悄然缠绕。薛云泽很快察觉到这“静竹轩”的异样：
院中那位洒扫落叶的老仆，动作慢条斯理，竹扫帚划过地面的声音轻柔而规律。但他每一次挥动扫帚的幅度、每一次抬头看似无意的目光扫视，都带着一种超乎寻常的沉稳与精准。薛云泽甚至注意到，他布鞋边缘干净得没有一丝泥泞，仿佛从未真正踏入过的泥土。
院门外，回廊的阴影处，总有两三道身影看似随意地走动、倚栏、或低声交谈。他们穿着普通家丁的服饰，姿态放松。但薛云泽敏锐地发现，无论他们如何变换位置，其视线角度，都完美地交叉覆盖了静竹轩通往外界的所有路径！他们站立的方位，更是隐隐形成合围之势，将这个小院守得密不透风。风雨吹动他们的衣角，却无法撼动他们如同磐石般稳固的下盘。
就连送茶水点心的侍女，笑容温婉，举止得体，但那双低垂的眼眸偶尔抬起时，目光却锐利如电，飞快地在薛云泽和阿秀身上、屋内的陈设间扫过，不留一丝死角。
这里没有镣铐，没有铁窗，有的是雅致的风景、舒适的居所、周到的服务。但薛云泽和阿秀都清晰地感觉到，自由，己被这满院的翠竹、假山、流水，以及那些无处不在的“眼睛”，温柔而牢固地禁锢在这方寸雅舍之内。这“静竹轩”，便是沈家为他们精心打造的、铺着锦缎、燃着名香的——金丝樊笼。他们如同两只误入华美鸟笼的惊弓之鸟，只能在这有限的“天地”里，等待着那位神秘主人对“奇货”的最终发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