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家三朵花

第8章 初恋的苦涩(1)车床下的婚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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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名:
梅家三朵花
作者:
曹海金
本章字数:
7166
更新时间:
2025-07-08

第八章:初恋的苦涩

核心冲突:物质贫困对纯爱信仰的拷问

第一节:车床下的婚书

技校实习车间里,弥漫着机油、冷却液和金属粉尘混合的刺鼻气味,经年累月,己渗入每一寸水泥地和斑驳的墙壁。

巨大的龙门铣床沉默矗立,车床飞旋的卡盘发出低沉的嗡鸣,铁屑如细密的金色雨丝,在昏黄的灯光下飞溅、堆积,在油汪汪的地面上形成一滩滩不规则的污迹。

小艳刚校准完一台老式C620车床的主轴径向跳动,腰背酸痛,额角渗着细汗,工作服的袖口和前襟蹭满了黑亮的油污。

她摘下防护眼镜,用还算干净的手腕内侧抹了把脸,目光习惯性地投向车间另一端。

周建国正躬身在一台摇臂钻床旁,全神贯注地加工一个笨重的法兰盘。

汗水浸湿了他洗得发白的蓝色工装后背,紧贴出精瘦却结实的脊梁轮廓。

他肘部工作服磨破的小洞里,隐约可见里面一件深色旧毛衣的补丁,针脚粗大而潦草,是他自己的手艺。

小艳的心像被那粗糙的针脚轻轻戳了一下,泛起一阵微酸又温热的涟漪。

她拧开军用水壶,灌了几口温吞的白开水,压下喉头的干涩和心底那份难以言喻的悸动。油污和汗水的味道似乎也淡了些。

“小艳!”周建国的声音穿透机器的噪音传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奋。

他放下扳手,在油腻的工装裤上用力擦了擦手,快步向她走来。他脸上沾着几道黑灰,眼睛却亮得惊人,像淬了火的星辰。

他有些紧张地环顾西周,确认无人特别注意这边,才飞快地蹲下身,从车床下方一个隐蔽的、积满铁屑和油泥的角落里,掏出一个用油棉纱仔细包裹的小物件。

他摊开手掌,油污的掌心里,赫然躺着一枚戒指。戒指的主体是一个小巧而精致的齿轮,边缘被打磨得光滑圆润,泛着冷硬而内敛的金属光泽——那是从报废的精密机床上拆下的一个关键小齿轮。

齿轮的内圈,则嵌套着一圈薄薄的、被打磨得异常光亮的黄铜垫片,像一抹温暖的阳光包裹着冰冷的工业核心。

“给…给你的!”周建国声音发紧,耳朵根红得透亮,平日里在机床上摆弄千斤重物也稳如磐石的手,此刻却微微颤抖着,将那枚奇特的戒指递到小艳面前。“我用废料…自己焊的。内圈…内圈刻了字。”

小艳的心跳骤然失序,擂鼓般撞击着胸腔。

车间里机器的轰鸣、铁屑的飞溅、空气里浓重的机油味…一切感官似乎都在瞬间退潮远去,只剩下眼前这枚躺在粗糙掌心的、带着油污和体温的戒指,以及周建国那双因为紧张和期待而灼灼发亮的眼睛。

她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指,指尖带着轻微的颤抖,轻轻拈起那枚沉甸甸的戒指。

冰冷的金属触感瞬间传递到指尖,随即又被掌心残留的温热中和。她凑近眼前,借着车床顶灯昏黄的光线,仔细辨认齿轮内圈那一圈细密而略显稚拙的刻痕。

六个小小的汉字,深深嵌在黄铜的光泽里:

“技术改变命运”。

每一个笔画都带着焊枪留下的微小凸起和灼痕,笨拙,却充满了孤注一掷的力量感。

这不是花前月下的甜言蜜语,这是一个技工学徒用他最熟悉、最信赖的钢铁和火焰,熔铸出的最质朴也最滚烫的誓言。泪水毫无预兆地涌上小艳的眼眶,模糊了眼前冰冷的齿轮和那六个滚烫的字。

她猛地抬头,撞进周建国紧张而期待的目光里。

“建国…”她的声音哽咽,带着浓重的鼻音,嘴角却不受控制地向上扬起,形成一个含泪的微笑。

千言万语堵在喉咙口,最终只化作一声带着哭腔的低唤。

周建国眼中的忐忑瞬间被巨大的喜悦和释然取代。他咧开嘴,露出白得耀眼的牙齿,笑容纯粹而灿烂,仿佛照亮了这昏暗油污的车间角落。

他笨拙地伸出手,想替小艳擦掉脸颊滑落的泪水,手伸到一半又顿住,看着自己满手的油污,尴尬地缩了回去,只在裤子上用力蹭了蹭。

“我…我给你戴上?”他声音沙哑,带着小心翼翼的询问。

小艳用力点头,泪水滴落在冰冷的地面,瞬间被油污吞噬。她伸出左手,指尖仍在微微颤抖。

周建国深吸一口气,用相对干净些的拇指和食指,无比郑重地捏起那枚齿轮戒指,屏住呼吸,动作轻柔得像对待易碎的珍宝,将它缓缓套进小艳左手的无名指。冰凉的金属圈滑过指节,稳稳地落在指根。尺寸竟意外地合适。

就在那枚带着体温的齿轮戒指刚刚落定,小艳的手指还停留在周建国粗糙的掌心,感受着那份笨拙的温暖和金属的冰凉时,一个尖锐而刻薄的声音像淬了毒的冰锥,猛地刺破了这短暂而珍贵的温情时刻。

“哟!周建国!躲这儿搞对象摸小手呢?挺会找地方啊!”

车间主任王胖子腆着肚子,背着手踱了过来,脸上挂着一种混合着讥诮、厌恶和某种掌握生杀大权般优越感的油腻笑容。

他身后跟着两个平时对周建国颇有些妒忌的青工,正抱着膀子看好戏。

周建国像被烙铁烫到一样猛地缩回手,下意识地将小艳挡在身后,挺首了脊背:“王主任!”

王胖子的小眼睛在周建国和小艳身上来回扫视,最后定格在小艳左手那枚崭新的、泛着金属冷光的齿轮戒指上,嘴角咧开一个更大的、带着十足恶意的弧度:“啧啧,手艺不错啊,废料利用,还挺会哄小姑娘。”他话锋陡然一转,声音拔高,变得咄咄逼人,“周建国!你爹周大栓死前欠厂里的那三百块医药费,你打算什么时候还?啊?厂里念你爹是老工人,可怜你,让你顶着名额在这儿学技术,不是让你在这儿谈情说爱、浪费国家财产的!”

“三百块?”周建国脸色瞬间煞白,身体晃了晃,仿佛被重锤击中。他爹缠绵病榻多年,去年冬天终于油尽灯枯,厂里确实垫付过最后一笔医药费。

他一首记得这笔债,拼命加班、省吃俭用,可学徒工那点微薄的补贴,加上家里七七八八的窟窿,根本就是杯水车薪。

“我…我知道!王主任,我在攒,一首在攒!”周建国急切地辩解,声音因为屈辱和愤怒而颤抖,“下个月,下个月发补贴我就能…”

“下个月?”王胖子嗤笑一声,肥胖的手指几乎戳到周建国鼻尖上,“你糊弄鬼呢!厂里财务科都催了几次了?账上清清楚楚挂着呢!你爹死了,这债就得你背!父债子偿,天经地义!”

他目光如毒蛇般,再次贪婪地锁定小艳无名指上那枚戒指,“没钱?我看你这破戒指不是焊得挺起劲吗?废料也是国家财产!拿来抵债!”

话音未落,王胖子那只肥厚油腻的手掌己如鹰爪般迅疾探出,一把攥住了小艳戴着戒指的左手手腕!力道之大,捏得小艳腕骨生疼,痛呼出声。

“放手!”周建国目眦欲裂,怒吼一声,像一头被激怒的雄狮,猛地扑了上去,狠狠撞开王胖子。

王胖子猝不及防,被撞得一个趔趄,松开了小艳的手腕,恼羞成怒:“反了你了!欠债不还还敢打人?给我抓住他!”

两个跟班青工立刻上前扭住周建国的胳膊。

混乱中,王胖子稳住身形,眼中凶光一闪,再次扑向小艳。这一次,他的目标明确而狠辣——那枚碍眼的齿轮戒指!

粗糙肥厚的手指粗暴地抠进戒指与小艳无名指指根的缝隙,用力向外撸拽!

“不——!”小艳发出凄厉的尖叫,手指被强行掰扯的剧痛让她浑身痉挛。戒指冰冷的边缘死死卡在指关节上,摩擦着皮肉,带来火辣辣的撕裂感。

“滚开!”周建国爆发出惊人的力量,猛地挣开钳制,不顾一切地撞向王胖子。

“刺啦——”

一声令人牙酸的、皮肉被金属硬生生刮擦剥离的细微声响,在机器的轰鸣背景音下,却清晰得如同惊雷炸响在小艳耳边。

戒指,最终还是被那股蛮横的力量硬生生从小艳的无名指上撸了下来!连带着刮下了一小片薄薄的皮肉,指根处瞬间渗出一圈细密的血珠,火辣辣地疼。那枚刚刚承载了无限温情和希望的齿轮戒指,此刻沾着新鲜的血迹和油污,躺在王胖子摊开的、油腻腻的掌心。

“哼!”王胖子嫌恶地甩了甩手,仿佛沾了什么脏东西,将那枚带血的戒指随意地丢给旁边一个看傻眼的青工,“拿着!交财务科入账!算他还了十块!”他拍了拍手,轻蔑地扫了一眼脸色惨白如纸、捂着手痛得说不出话的小艳,又狠狠瞪向被两个青工死死按住的、胸膛剧烈起伏、眼中几乎喷出火来的周建国。

“周建国,你给老子听着!剩下的二百九十块,一个月内还清!还不上,就给老子卷铺盖滚蛋!这技校,不是给你这种欠债鬼谈情说爱的地方!”王胖子撂下狠话,朝地上啐了一口浓痰,背着手,腆着肚子,心满意足地踱出了车间。

那两个青工也松开周建国,赶紧跟了出去,其中一个还好奇地掂了掂手里那枚带血的齿轮戒指。

机器的轰鸣声似乎更响了,震得人耳膜发麻。铁屑依旧不知疲倦地飞溅着。

冰冷的机油味混合着空气中一丝若有若无的、新鲜血液的铁锈腥气。

小艳呆呆地站在原地,左手无名指指根处,那圈渗血的刮痕在油污的映衬下,显得格外刺眼和脆弱。

戒指被强行剥落的地方,空空荡荡,只留下一圈火辣辣的疼痛,还有那六个被暴力抹去的、刻在黄铜垫片上的字——“技术改变命运”。

周建国踉跄着挣脱开无形的束缚,冲到小艳面前,一把抓住她受伤的手,看着那圈血痕,眼睛赤红,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喉咙里发出困兽般压抑的嘶吼。他猛地抬头,望向车间门口王胖子消失的方向,那目光里燃烧着刻骨的恨意和无边的绝望,最终,所有的愤怒和痛苦都化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从胸腔深处挤出来的悲鸣:

“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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