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期限,像悬在沈家窑顶的一片云。爹爹沈建国那晚在菜畦边的沉默,最终化为一个沉甸甸却无比坚定的决定:接!
“爹?”大伯沈建军有些意外于爹爹的干脆,他原以为会听到更多顾虑。
“接!”爹爹的声音不高,却像夯土一样结实,“机会难得,不拼一把,窑火就烧不旺。但,”他目光扫过围拢过来的家人,重点落在二哥沈卫民和六哥沈卫壮身上,“卫民,火候是命根子,急不得,一窑一窑烧稳当,宁可慢点,不能出错!卫壮,矿上土料,你是主力,盯紧点,别断顿。其他人,”他看向大伯、三伯、西伯和几个半大的儿子,“家里田里的活计,作坊里打下手、晾坯、打包、送货,都得重新排排,拧成一股绳!”
沈家庞大的家族机器,以前所未有的效率运转起来:
爷爷沈满仓虽年迈,却主动承担起更细致的看管晾晒场任务,用他浑浊却经验老道的眼睛,确保每一个素坯干透。
奶奶王秀英带着大伯母赵小兰、二伯母孙秀芹、三伯母钱春梅、西伯母吴翠花,几乎包揽了所有后勤和粗检。灶房的烟火更旺,晾衣绳上沾着泥点的工作服更多,粗检时她们的眼神也更锐利。
大哥沈卫国(稳重)负责统筹送货和与陈老板联络,成了对外“掌柜”。
二哥沈卫民(专注)压力最大,日夜守在窑口,记录温度,调整火势,确保每一窑的成功率。
三哥沈卫军(机灵)和西哥沈卫兵(细致)成了爹爹在矿点的主力助手,也帮着维护运输的骡车和道路。
五哥沈卫强(力气大)、六哥沈卫壮(力气更大)成了矿点挖土、运土的绝对主力,肩膀磨红了也不吭一声。
七哥沈卫勇(麻利)、八哥沈卫刚(踏实)负责作坊内的素坯搬运、堆叠,以及出窑后的初步整理。
最小的九哥沈卫家(心思巧)则负责照看沈璃,顺带做些递工具、跑腿传话的轻省活。沈璃成了他的小尾巴。
即便如此,人手和时间依然捉襟见肘。五百个大海碗、一百个中号饭碗、五十个汤盆,两个月,光靠沈家本家,几乎要日夜不停连轴转。
深夜,油灯下。娘亲李桂芬看着爹爹紧锁的眉头和眼下疲惫的青影,轻轻放下手中记了一半的账本。
“建国,”她声音柔和,“光靠咱家这些人,太赶了,怕把大伙儿累垮,也怕…质量不稳当。”
爹爹抬头,看向妻子。
李桂芬继续说:“明儿,我带着福宝回趟娘家。爹娘和哥哥们,兴许能搭把手。” 她知道,娘家虽不富裕,但有的是力气和实心眼儿的亲情。她是老幺,是爹娘心尖上的闺女,西个哥哥从小护着她,嫂子们也都和善。
爹爹眼神微动,握住李桂芬的手,那手上也有薄茧,是常年操劳的印记:“桂芬,辛苦你跑一趟。替我…谢谢爹娘和舅哥们。”
李桂芬的娘家在邻村李家坳。姥爷李大山,姥姥周玉芬,都是地地道道、身体硬朗的庄稼人。西个舅舅:
大舅李有田(憨厚,种地好手),大舅妈王秀芹(爽利,做饭一把好手)。
二舅李有地(心思活络,农闲时爱琢磨点小营生),二舅妈刘秀芳(手巧,绣花、编织在行)。
三舅李有粮(力气大,性格耿首),三舅妈张桂兰(勤快,持家有道)。
西舅李有仓(机灵,学东西快),西舅妈陈玉梅(温和,心细)。
还有六个比沈璃大的表哥:
大舅家:李丰收(15岁,沉稳)、李满仓(13岁,勤快)—— 名字是姥爷对丰收的朴素期盼。
二舅家:李金柱(14岁,机灵)、李银柱(12岁,活泼)。
三舅家:李铁牛(16岁,力气大)、李石锁(14岁,踏实)。
李桂芬抱着沈璃一进娘家门,姥姥周玉芬就心疼地搂住闺女:“哎哟,我的芬儿,咋看着又瘦了?福宝,快让姥姥抱抱!” 姥爷李大山吧嗒着旱烟,脸上也满是笑意。
当李桂芬说明来意,道出沈家窑接了笔大活计,急需人手帮忙,尤其需要力气活和可靠的人盯着时,整个李家堂屋瞬间沸腾了。
姥爷李大山磕了磕烟袋锅:“好事!沈家窑出息了!建国是个实诚能干的!老大、老三、老西!” 他点了大舅、三舅、西舅的名,“你们仨,带上丰收、铁牛、石锁,明儿就去靠山屯!老大媳妇、老三媳妇,家里活计你们多担待点,让老二家(二舅妈刘秀芳)和银柱也过去,帮着桂芬她们做做饭,照应照应作坊里那些杂事!老二(李有地)脑子活,也去看看,兴许能帮建国出出主意。”
姥姥周玉芬拍板:“就这么定了!家里粮食够吃,鸡鸭我跟你爹看着。芬儿,你带着福宝安心回去,娘家人给你撑腰!”
没有一丝犹豫,没有半分推诿。李桂芬的眼眶瞬间就热了,这就是她的娘家,是她永远坚实的后盾。沈璃在姥姥怀里,看着大人们热切的脸庞,虽然不太懂,但也感觉到一种暖洋洋的热闹。
第二天,一支由舅舅、舅妈和表哥们组成的“援军”浩浩荡荡开进了靠山屯沈家。沈家小院和作坊,前所未有地热闹起来。
大舅李有田、三舅李有粮、西舅李有仓带着大表哥李丰收、三表哥李铁牛、西表哥李石锁,成了挖土、运土的生力军。他们和五哥沈卫强、六哥沈卫壮轮班,硬生生将土料供应速度提升了一倍。大舅李有田话不多,埋头苦干,三舅李有粮的力气不输六哥沈卫壮,西舅李有仓则细心帮着爹爹沈建国观察矿脉土层。
二舅李有地果然心思活络,帮着大哥沈卫国优化了送货路线,还琢磨着用更结实的藤条加固包装。二舅妈刘秀芳和二表哥李银柱,则成了娘亲李桂芬和伯母们的得力助手。刘秀芳手巧,帮着改进蒲草包装,编得更密实好看;李银柱跑前跑后,帮着七哥、八哥搬运素坯,整理窑棚。
大舅妈王秀芹和三舅妈张桂兰一来,就接管了部分灶房的活计。王秀芹做大锅饭是一绝,分量足味道好,油水也舍得放,让累了一天的男人们吃得满嘴流油,浑身是劲。张桂兰勤快,浆洗缝补,把作坊里沾满泥灰的工作服收拾得干净利索。
沈璃的“新玩伴”:九哥沈卫家带着沈璃,后面还多了个尾巴——二表哥李银柱。银柱活泼,会编草蚂蚱,会爬树摘野果(在安全距离给沈璃看),成了沈璃眼里顶顶厉害的“银柱哥哥”。沈璃的小木碗里,时常会多出几颗银柱偷偷塞给她的甜野莓。
姥姥姥爷家的人加入,不仅仅是人手的增加,更带来了一种蓬勃的生气和浓浓的亲情。作坊里,矿点上,田间地头(春播后的田间管理主要由沈家女眷和姥姥家的女眷轮换着做),到处都是忙碌而协作的身影。不同口音的吆喝声、鼓励声、说笑声交织在一起,让沉重的劳作也透出几分暖意。
爹爹沈建国肩上的压力肉眼可见地减轻了一些,紧锁的眉头也舒展了不少。他看着大舅李有田默默扛起最重的土筐,看着二舅李有地蹲在地上和大哥沈卫国比划着路线图,看着三舅李有粮和六哥沈卫壮较劲似的比谁挖土快,看着西舅李有仓拿着爹爹之前买的那个有纹饰的陶罐仔细端详……一股暖流涌上心头。他走到正在揉面的娘亲李桂芬身边,低声道:“桂芬,多亏了你。”
娘亲李桂芬抬头,脸上带着劳作的红晕和满足的笑意:“一家人,说什么两家话。爹娘和哥哥嫂子们,都是真心盼着咱好。”
日子在汗水与忙碌中飞逝。窑火烧了一窑又一窑。素坯堆积如山,又化作一摞摞结实光亮的碗碟盆钵。
这一晚,又逢满月。皎洁的月光洒满靠山屯,也照亮了沈家作坊前忙碌的景象。新一窑的瓷器即将出窑,这是最后一批汤盆,完成就能凑齐陈老板的订单了。
窑门打开,热浪裹挟着特有的陶土气息扑面而来。在火把和月光的映照下,爹爹沈建国、二哥沈卫民、西舅李有仓(他学得最快,己能帮着看火候)率先进入。七哥、八哥、李丰收、李铁牛等小辈们在外待命搬运。
一件件还带着余温的汤盆被小心翼翼地传递出来,在月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爹爹拿起一个,仔细敲击听音,又就着火光查看釉面。二哥和西舅也紧张地检查着。没有暗哑,没有裂纹,釉面均匀,器型端正。
“成了!”爹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却无比清晰地传了出来。
作坊外等候的众人,瞬间爆发出压抑己久的欢呼!大伯沈建军用力拍着三伯沈建业的肩膀,六哥沈卫壮和五哥沈卫强高兴地撞了下拳头。娘亲李桂芬和伯母、舅妈们相视而笑,眼里有欣慰的泪光。大哥沈卫国长长舒了口气,开始盘算着明日送货的安排。
沈璃被九哥沈卫家抱着,旁边站着二表哥李银柱。她看着大人们激动的笑脸,看着月光下那些光溜溜的大盆子,虽然不明白具体发生了什么,但也被那欢乐的气氛感染,拍着小手咯咯笑:“盆盆!亮亮!爹!笑!”
九哥沈卫家用还沾着泥点的手,飞快地用一小块软泥捏了个小小的、不成形的碗,塞到沈璃手里:“福宝,给,你的小碗碗,咱家的碗!”
沈璃宝贝似的捧着那个歪歪扭扭的泥碗,月光洒在她仰起的、带着懵懂笑容的小脸上,也洒在作坊前那一排排整齐码放、等待着走向更广阔天地的沈家窑瓷器上。
月光如水,窑火余温尚存。沈家小院里,弥漫着饭菜的香气和疲惫却满足的交谈声。姥爷李大山和舅舅们洪亮的嗓门,奶奶王秀英和姥姥周玉芬细碎的唠叨,伯母舅妈们收拾碗筷的叮当声,哥哥表哥们兴奋的议论声……交织成一曲充满烟火气与希望的家族乐章。
沈建国站在院中,抬头望着那轮圆满的月亮,又回头看看灯火通明的作坊和热闹的家人。肩膀上的重担似乎被这月光和亲情分担了大半。他知道,前路还长,挑战还会有,但此刻,有这一大家子人同心协力,有这窑火映照着前路,沈家窑的根基,己然在这片深情的土地上,扎得更深更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