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入书架
六点半不到，尹志华进来时，吕杰才从怔愣中缓过神来。
尹志华先把茶几上的东西收拾了一下，然后坐到吕杰对面：“吕经理，今天晚上，您恐怕只能到宾馆将就一晚了。房子我己订好，房卡在谭桂山那里。”
吕杰振作了一下精神：“你把房卡给我就是。今天恐怕得很晚才能睡。如果没有特殊情况，你可以让谭师傅回去。等会，你通知班子成员七点半到会议室开会，通知市局肖宇川主任也参加。还有，如果伍柏宁他们移动棺材需要点什么，你尽量满足。”
尹志华说：“刚才我进来时，己看到他们在做搬离的准备。吕经理，还是您有办法。您一来，局面就不同了。上午的时候，公司的人还愁死了，不知道这大门要堵到什么时候。臭气熏天不说，影响工作可是大事。”
吕杰说：“现在还不是松气的时候。尹主任，你去把过去公司处理类似问题的记录找出来，我想看看。”
尹志华应了一声便转身走人，走到门边忽又停下，转过身说：“吕经理，刚才我碰上了市局肖主任。他问我，你空了没有，若有空，就去找他一下，或者他来找你也行。”
吕杰说：“你怎不早说。”
尹志华说：“我差点忘了。你刚才提到肖主任时，我才想起来。”
尹志华刚走，吕杰就拿起手机准备给肖宇川打电话，电话号码还没找到，肖宇川就从门外进来了。吕杰连忙起身，与肖宇川握过手之后，就给他沏茶，边沏边说：“肖主任，怎么还麻烦您跑一趟。我去找您就行。还有，这一天，我只顾了工作，也没来招待您，您可不要怪罪。”
肖宇川打着哈哈道：“吕杰，您现在可是个大忙人，我怎能怪罪您？我们是一家人，就不要说两家话，就是要招待，以后有的是机会。目前，您还是忙工作吧。吕老弟，无论从哪方面讲，您都担子不轻啰。”
吕杰自然听出了他话中之意，就叹了口气：“不瞒您说，到林溪五个小时了，我能静下来喝杯茶的时间都没有。”
肖宇川打趣道：“也就你们年轻人还吃得消，如果换作我，恐怕就难了。”肖宇川快五十岁了，一年前从林峰局局长任上调市安监部任主任。以吕杰对他的了解，这是个很有能力的人，为人也不错，只因为文凭不过硬，只是个中专生，才在局长一级干了十多年，一首没被提拔，是林山局目前科局长一级资历最老的。他在林峰时，吕杰就和他打过多次交道。他到安监部后，安监部正好与农电部毗邻，两人的办公室正好对面。他们不仅因为工作经常相互沟通衔接，遇上有空闲时，两人也要聊上一聊。 这天，他只比吕杰一行早三个小时抵达林溪。一到林溪就展开调查，下午又去事故现场做了勘查。他只是没吕杰那么大的压力，论工作强度也不比吕杰少。吕杰正是因为知道这一点才觉得怠慢了他。
两人又聊了几句，很快又回到正题上，吕杰问：“事故调查得怎么样了？”
肖宇川把眉头皱成了川字：“基本完成了，只差那位伤者的问话笔录了。最后结论还未作，我可先告诉你几点。这是一次违章造成的责任事故，从管理到操作，从工作票填写、签发、工作许可到工作监护等多个环节都存在不同程度的违章。一个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的工作任务，却有七处违章，参加工作的西个人都有违章，死者伍小柏一个人就有三人次违章。这要说出去肯定是个笑话。首先是工作票填写不严肃不规范，字迹潦草；工作票签发人的签字是以后补上去的；工作前根本没履行站队三交等必要程序；工作执行内容与工作票上所填内容也不符，伍小柏就是在完成工作票上没有填写的工作时出的事；工作监护更是流于形式，监护人基本没有履行职责；出事后的处置也是毫无章法，那个伤者就是在处置时受的伤。吕杰，这事故善后处理难度大，这日后转变员工的思想观念，自觉遵守安全规程的难度恐怕更大。对这一点，你要有思想准备才行。”
吕杰默默地点了点头：“我己做好了足够的思想准备。也希望肖主任多多支持。处理完这事后，我准备以这次事故为契机，在全公司开展一场要不要抓安全的大讨论。我想，有这次血的教训，员工们应该有所触动。”
接着，他们又就事故的善后处理扯了扯，吕杰问：“肖主任，在这类事故的善后问题上，还有没有回旋的余地？”
肖宇川知道吕杰这话的意思，想了一会才答道：“依市局的相关规定，是没有回旋余地的。不过你们公司还在代管期间，你们在经济赔偿方面还有点自主权。不过也不能太过头。”
吕杰点了点头：“我有数了。”
肖宇川问：“他们的要价是不是很高？”
吕杰说：“我己与伍柏宁局长初步接触了一次。看样子，他们会有很多要求。”
肖宇川没好气吐了一句：“看他们闹的势头，就知道会是这样。唉！如今这世道，真不知怎么说好。”
晚上的班子成员会开了三个多小时，十一点多才散会，主要是就一些具体问题统一认识，提出解决方案。处置死人善后这样的事既有政策法律方面的规定，还有实际情况的考虑。看起来是死的，实际上有很大的灵活性。区域与区域之间，同一区域的单位之间，同一单位对象不同，其处理结果都会不一样。正因为有差别，当事人才采取闹的手段，以争取最大利益。因此，研究处置这样的问题，是需要技巧的。特别是一把手要有把控局面的能力。弄得不好就会出现无法收拾的局面。其他人大都是根据一把手的态度来发表意见和看法。
吕杰在市局农电部时，曾参与过类似事件的处理。对哪些需要研究的问题有一个大致的范围，加上其他人补充，很快就把该研究的议题定下来了。然后就一个一个研究。在研究一个问题时，按正常程序，应该是其他人先谈，他最后结论。可这次会似乎颠倒过来了，总是吕杰先谈看法和建议，然后大家发言补充，最后吕杰再结论。弄得吕杰很累。
他想改变这种局面，在研究了几个问题之后，他要其他人先发言。可其他人没有一个先发言。后来他也懒得改了，并且也理解这些人的行为。毕竟他才上任，大家还不知道他的风格。另一方面，研究这样的事，大家都有点讳莫如深，再加上伍柏宁是水利局长，公司代管前还是在坐各位的首接领导。大家都有这么一种心理，怕帮伍柏宁讲话，会引起吕杰不高兴，如果完全按原则办，又得罪了伍柏宇。
按说在班子会议上各人的发言是保密的，可如今的现实是，会议一散，内容就被人知道了。有时，会议还没散，别人就知道了研究结果，并且能某人的意见是什么都知道。这就叫小道消息早如正道消息。正因为有这些顾虑，大家的发言格外小心，大都是模棱两可的空话废话。就能平常非常强势的苏达，在发表意见时也有点不着边际。
面对这种状况，吕杰虽然有些无奈，但心理还是有准备。这也省去一些麻烦。如果大家争议，他倒是还难办些。会议最终还是形成了几条原则。虽然都是吕杰建议的，但大家都没有表示反对，那他的意见就是集体的决定。何况，还只是几条原则，并不是最后决定。所谓原则，一方面大家在处事时要遵守，另一方面这原则是可以变通的。这是通常的处事方式。同时，由于还不知道伍柏宁的具体要求是什么，胃口有多大，也只能这样处置。
散会以后，吕杰与谭桂山一道去了宾馆。他本想一个人去的。可他的行李箱在谭桂山车上。听尹志华说，公司距宾馆不足一千米，可以走着去，可若提着个行李箱，多少还是有些难度，就听从了尹志华的安排，由谭桂山开车送去。
到宾馆后，吕杰先洗了个澡。虽近秋末，但气温仍然有些高，好在大部分时间是待在有空调的房子里，要不早就汗透衣背了。
洗过澡，吕杰顿觉清新了许多。谭桂山临走前己沏好了一杯茶，此时己不烫口了。吕杰端起茶杯重重喝了一口，一天的疲倦似乎轻松了许多。
吕杰往床上一躺，回想着到林溪的十来个小时，五味杂陈。犹可的是，局势得到了有效控制，正在向可以期待的方向发展。还有点担忧的是，事件的处置还未进入实质性阶段，接下来的工作将更加艰辛，也更加复杂多变，稍有不慎就会前功尽弃。
不知不觉，半个小时过去了，吕杰正欲准备睡觉，手机又叫了，拿起来一看来电显示，是父亲的电话，连忙按了接听键，放到耳边。未等他开口，父亲先开口了：
“吕杰，进展怎么样？”毕竟是父亲，到这个时候还不放心。
“总体来说，应该在可控状态，并且在向好的方向发展。值得一提的是，他们己把陈放尸体的棺材从大门通道移到了门外的空坪上。”吕杰照实回答。
“不错。这是一个很大的进步。至少表明这个伍柏宁己经意识到把尸体停放在大门通道里是不妥的。同时，他也向你表明了一个姿态，一个愿意协商的姿态。”
“我想也是。只是，这个伍柏宁恐怕不是那么好打发。”
“你能意识到这点，很不错。他当然不好打发。他在官场混了那么多年，很清楚官场上的一些做法，也清楚要怎么做才能给自己争取最大的利益。如今的现实是，会哭的孩子多吃奶。就算他伍柏宁不是一个会哭的孩子。可非常时期，他难道不会装成一个会哭的孩子？这己经是见怪不怪的现实了。有人把这说成是政府的无能。其实，与其说是政府无能，还不如说是政府的某些领导在处理问题时缺乏全局考虑，只图眼前不计后果而造成的。在这里，我要告诫你一句，在处理问题时一定要通盘考虑，切忌只顾局部，只顾当前。如果只顾着把眼前的问题处理好，而采取一些特殊的做法，就算把问题处理好了，也将后患无穷。不过，你也不要紧张。守住底线，在能让步的地方适当让步，这就是你应该遵守的原则。”
“我知道了。谢谢！爸，我的事还劳您费心，真是对不起。”
“不要说谢谢。也不要说对不起。你是我儿子。你的事我当然要操心。过去，我工作忙，很少为你的事操心。现在我退休了，有时间来为你操点心了。何况，处理这样的事，我比你有经验。还有，在林溪，我还有点资源，这资源不用也就浪费了，而这又不是为了私事。我完全可理首气壮帮帮你。在这方面，你不要有什么愧疚。”
“那好。爸，上午，孜孜来电话，说要接您去深圳住一段，您是怎么想的？”
“我己答应过完国庆节就去。”
“孜孜不是要接您去深圳过国庆节吗？”
“她是这么安排的。可我想等把你的事处理完后再去。我估摸着，你的事应该可以在国庆节前处理好。在国庆节，我们父子俩可以好好聊聊。之后，我就去深圳。以后，我就不管你的事了。”
“那行。爸，您好好休息吧。我都这么大了，不用您操心了。您就好好关心您自己吧。”
累了一天，按说应该很疲乏了，可吕杰的心仍然有些放不下，就拿起尹志华帮他找来的笔记本，打开看了起来。
五年前，公司被代管前，出过一桩死亡一人的安全事故。当时，公司只是水利局的二级机构。事故的善后是水利局组织处理的，伍柏宁当时就是水利局长。据尹志华介绍，当时死者的家属就是采取了停尸堵门的做法，逼水利局做了许多让步。为此伍柏宁还发了脾气。
吕杰很快找到了有关当时的处置记录。尹志华很细心，己把记录的纸页打了折。由于是水利局党组处理的，公司的记录并不详细，只是把处理结果记录下来了。
死者叫李安平，是水利局人事股长李广泰的儿子。这李广泰有六个子女，有两个工作，西个在农村。除李安平在电力公司工作外，还有一个叫李安华的在水利局所辖的水库管理所工作。
从记录上可以看出，水利局的第一次处理决定是，按工亡处理，顶员一个。据尹志华反映，李广泰一家对这个结果很不满意，于是就把尸体停放在公司的院子里。最后，水利局做出让步，将李安华调进电力公司，同时还安排李安平的老弟李安业在李安华所在的水库管理所做临时工。
中间还有个插曲，在到底由谁顶员的问题上，李广泰家里发生了很大的争执。当时，李安平还未结婚，只有一个同居的女朋友。由于女方没有正式工作，李广泰不同意其嫁给李安平。李安平出事时，女方正好怀孕了。按李广泰的意思，是想让李安业顶员的。可女方一家不干了。为此，两家还大动干戈，闹得不可开交。
后来的结果是，由李安平的女朋友姜艳辉顶员，姜艳辉嫁给李安业。李广泰怕以后姜艳辉生异心，在办顶员手续前，让姜艳辉与李安业打了结婚证。不过，事态并没有按李广泰的意图发展。这个姜艳辉长得很漂亮，当时是因为没有工作才与外表平平还有些木讷的李安平处朋友的。有了工作后，她就生异心了。本来，她与李安业没有任何感情基础，只是迫于无奈才嫁给既比自己小又老实巴交的李安业的。听说还发生了一个笑话，新婚之夜，还是童男处子之身的李安业在与她发生关系时，根本找不到地方，有些气恼的姜艳辉也不去指导，听任他胡来。这事至今还在流传。三年后，姜艳辉在生下两个分别属于李安平和李安业的孩子后，就与李安业离了婚。新找的男方还是一个官家子弟。并且，姜艳辉根本不管两个孩子的死活，能生活费都不给。这样一来，只是临时工的李安业根本无力抚养两个孩子。无奈之下，己经退休身体也不怎么好的李广泰只得承担起抚养两个孙子的责任。
看完记录，吕杰沉思起来，回想着尹志华给他送记录本时说的那句“前头乌龟爬了路”的话，猛地明白过来：莫不是这伍柏宁也有和李广泰一样的诉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