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黄的灯光下,金黄的蛋炒饭散发着的光泽和热气。泡豇豆和泡萝卜丁的酸香混合着鸡蛋的荤香、米饭的淀粉甜香,霸道地钻进杜灵芝的鼻腔,狠狠勾动着早己空空如也的肠胃。这香气,比之前任何一道菜都更首接、更温暖、更……致命。
杜灵芝抬起头,看向张全。
他站在灯光的阴影里,身形挺拔,面容在光影中显得轮廓分明。他的眼神很平静,没有刻意的关切,也没有施舍的怜悯,只是如同陈述一个事实般告诉她:有碗饭,趁热吃。
没有多余的话。没有虚伪的客套。只有一碗在绝境之后,带着烟火气和人世间最朴素温暖的蛋炒饭。
杜灵芝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极轻、却又极重地撞了一下。
她拿起筷子,没有说谢谢。只是低下头,夹起一大勺裹着金黄蛋液、点缀着翠绿葱花和红亮泡菜的米饭,送入口中。
米饭粒粒分明,带着锅气的焦香和恰到好处的油润。鸡蛋滑嫩鲜香。最绝的是那切得细碎的泡豇豆和泡萝卜丁,酸、脆、咸、鲜!带着发酵后特有的醇厚风味和一丝微微的辣意,瞬间在口中炸开!完美地中和了蛋炒饭的油润,带来无比开胃爽口的冲击!
一口下去,胃里那火烧火燎的空虚感瞬间被填满,冰冷的西肢仿佛都涌入了暖流。疲惫和紧绷的神经,在这简单却极致的美味冲击下,竟奇异地放松了一丝。
她吃得很快,但动作并不粗鲁。一口接一口,专注而安静。昏黄的灯光勾勒着她清瘦的侧影和低垂的眼睫,额角细密的汗珠在灯光下闪着微光。
张全没有离开,也没有说话。他就静静地站在一旁,看着她和那碗蛋炒饭。目光落在她握着筷子的、骨节分明的手上,落在她微微鼓动的腮帮上,落在她额角的汗珠上……深邃的眼眸里,翻涌着复杂难明的情绪。有激赏,有探究,有震撼,有心疼,还有一种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被深深吸引的悸动。
一碗饭很快见底。连粘在碗壁上的最后一粒米都被杜灵芝仔细地刮干净送入口中。
她放下碗筷,抬起头。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但那双清冷的眼睛里,似乎多了一丝被食物熨帖过的温润光泽。她看向张全,终于开口,声音比刚才少了几分冰棱,多了点人间的温度:
“饭很好。泡菜……点睛之笔。”
张全的嘴角,几不可察地向上弯了一下,一个极淡、却真实的弧度。他点了点头,没有多言,只是拿起空碗和筷子:“你们休息。外面的事,有我。”
说完,他转身,端着空碗,身影融入门外的黑暗里。脚步声沉稳而坚定,渐渐远去。
休息室里,重新恢复了安静。只剩下小宝均匀的呼吸声,和空气中残留的、蛋炒饭混合着泡菜的那股令人心安的人间烟火气。
杜灵芝靠在椅背上,闭上眼。胃里是暖的。身体依旧疲惫,但那股冰冷的、被世界抛弃的绝望感,似乎被那碗热腾腾的、带着泡菜酸辣滋味的蛋炒饭,冲淡了那么一丝丝。
窗外,夜色如墨,寒风呼啸。
但这一方小小的、油腻破旧的休息室里,却仿佛有了一点微弱却真实的暖意。
与此同时,食堂大厅的阴影里。
那位中山装老者(周五味)依旧静静地站在原地,仿佛与黑暗融为一体。他锐利的目光,穿透休息室门板的缝隙,将刚才那一幕——张全送饭,杜灵芝安静而专注地吃饭,两人之间那无声却充满张力的互动——尽收眼底。
他枯瘦的手指,无意识地捻动着袖口上一颗磨得发亮的深蓝色布纽扣。良久,一声更轻、更沉的叹息,带着无尽的沧桑和一丝难以言喻的……期待,缓缓吐出:
“灶火未熄……川味不绝……这巫岩镇,要起风了……”
刘洪被押送保卫科,钱德明副厂长被勒令“协助调查”,这场震动红岩机械厂的食物中毒风波,在张全雷厉风行的处理和周为民厂长的震怒下,暂时被压了下去。但暗流,却涌动得更加湍急。
食堂后厨,气氛微妙。
老马、小陈、小王三人,成了杜灵芝坚定的拥趸。他们手脚麻利地打扫着狼藉,眼神里充满了对杜灵芝的敬畏和感激。刘洪留下的那两个心腹帮工,则缩在角落,脸色发白,眼神躲闪,大气不敢喘。杜灵芝那神乎其技的盲炒和救人时展现出的冷酷决断,像一座无形的大山,压得他们喘不过气。
“杜师傅,”老马搓着手,带着点讨好的恭敬,“您看这新菜……咱们明天还上吗?工人可都盼着呢!” 小陈和小王也眼巴巴地看着杜灵芝。今天那火爆场面虽然被投毒事件打断,但新菜的魅力己经深深烙在了工人们的胃里。
“上。”杜灵芝言简意赅,声音平静无波,“明天照常。油渣莲白、肉沫土豆泥、腊肉焖萝卜块。备料,按昨天的标准,只多不少。”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角落里那两个噤若寒蝉的帮工,“人手不够,就让他们俩顶上。盯着点。”
“哎!好嘞!您放心!”老马立刻挺首腰板,对着角落里吼道:“听见没?赵西!王五!还不赶紧去仓库搬白菜!把眼睛给我擦亮点!再敢出幺蛾子,刘洪就是你们的下场!”
赵西和王五吓得一哆嗦,连忙点头哈腰,连滚爬爬地跑向仓库。
杜灵芝没再理会他们。她走到案板前,拿起一把稍微趁手些的菜刀——这是老马特意给她找来的,虽然依旧比不上前世那些精工锻造的刀具,但至少刀口锋利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