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婚前夜。
整个相国府都张灯结彩,红绸与灯笼将每一处亭台楼阁都装点得喜气洋洋,唯独苏清晚居住的那个偏僻小院,依旧冷清得像一座被遗忘的孤坟。
下人们送来了赶制好的、华美绝伦的太子妃嫁衣,那繁复的金线刺绣在烛光下流光溢彩,足以让任何一个女子都为之疯狂。
苏清晚却连看都未曾多看一眼。
她屏退了所有人,独自坐在窗前。桌上没有价值连城的珠宝,也没有精致可口的糕点,只有一根被得光滑温润的木簪。
簪子的样式极为朴素,甚至有些粗糙,是山上最常见的槐木所制。
她伸出手,指尖轻轻地拂过木簪的纹理,冰冷的触感,瞬间将她的思绪拉回了那个暗无天日的古寺。
那是在她被送上山的第五年。
那一年冬天特别冷,克扣她炭火的管事僧人变本加厉,她得了重病,高烧不退,被扔在柴房里等死。所有人都以为她活不成了。
是寺里一个负责洒扫的小和尚,名叫了尘,偷偷把自己的口粮和棉被送给了她。
他才十三岁,瘦得像根豆芽菜,总是一边打着哆嗦,一边笨拙地安慰她:“苏施主,佛说,众生皆苦,但熬过去,就好了。”
后来,她活了下来。
了尘却因为私自接济她,被管事僧人发现,罚他在冰天雪地里跪了一夜。
再后来,在她即将离开古寺的前一年,寺中柴房莫名起了一场大火。火不大,却正好烧死了那个睡在里面的、新来的小杂役。
所有人都说,是意外。
只有苏清晚知道,那个新来的小杂役,就是因为得罪了管事僧人而被调去看管柴房的,了尘。
这根木簪,是了尘在她生辰时,偷偷削了送给她的唯一礼物。
此刻,她握着这根木簪,就像握着一块冰冷的墓碑。
滔天的恨意,混杂着对那份逝去温暖的彻骨悲伤,像一座沉寂了太久的火山,在她心中轰然爆发。那股情绪是如此的沉重,如此的绝望,化作了无形的巨浪,顺着合欢蛊那霸道的链接,跨越了半个京城,狠狠地撞向了另一个人。
东宫,灯火通明的书房内。
萧长渊正在批阅着一封来自边关的紧急军报。
突然!
他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猛地攥住,剧烈的疼痛让他瞬间白了脸,手中的朱笔“啪嗒”一声掉落在桌案上,洇开一团刺目的红。
紧接着,一股庞大到无法抗拒的悲伤,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淹没了他的理智!
那不是他自己的情绪!
那是一种被全世界的恶意包围,失去了最后一丝光亮的、彻底的绝望。
他眼前甚至出现了模糊的幻象——
漫天的大火!
熊熊燃烧的火焰,映着一张张麻木或幸灾乐祸的脸。
火光中,一个瘦弱不堪的、看不清面容的女孩,正抱着膝盖,无声地哭泣。她的哭声里没有控诉,没有叫喊,只有一片死寂的、深入骨髓的悲恸。
“殿下?殿下您怎么了?”福安在一旁看到他脸色不对,吓得魂飞魄散。
萧长渊猛地回过神,胸口剧烈地起伏着,大口地喘息。他烦躁地挥了挥手,示意福安退下。
他独自一人站在书房中央,心神不宁,再也无法看进一个字。
是蛊毒!
他在心里一遍遍地告诉自己,这都是那妖女的手段,是合欢蛊在作祟!她又在用这种方式来扰乱他的心神!
可是……
那份悲伤太过真实,那份绝望太过刺骨,真实到让他无法将其简单地归结为“手段”。
一个人的恨意可以是伪装的,但这种沉淀了岁月、足以将人彻底压垮的悲伤,要如何伪装?
她到底……都经历了什么?
这个问题,像一根毒刺,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扎进了他的心里。
他倏地起身,走到窗前,推开窗户,冰冷的夜风灌了进来,却吹不散他心头的烦乱。他望着相国府的方向,那里的天空被喜庆的灯火映得一片微红。
他知道,那个女人就在那里。
那个即将成为他太子妃的女人,那个此刻正被巨大悲伤吞噬的女人。
他必须搞清楚!
他暗下决心,等大婚之后,一定要将她牢牢地控制在掌心,像剥洋葱一样,一层一层地,将她所有的秘密,所有的过去,全都挖出来!他要让她在他面前,再无任何藏身之处!
而另一边,相国府的小院里。
苏清晚缓缓地松开手,将那根冰冷的木簪,用一方干净的白帕,小心翼翼地包裹起来,妥善地放入一个上了锁的木盒中。
当木盒锁上的那一刻,她眼中所有的悲伤与恨意,尽数褪去,重新恢复成一片死寂的平静。
明天。
明天,就是她踏入权力中心,亲手拉开复仇序幕的日子。
一切,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