祠堂内,死寂如墓。
长明灯尽灭,仅余林轩悬浮之处散发出的微弱暗红光芒,扭曲着空气,将一切映照得如同鬼蜮。那股源自太古洪荒的凶戾威压,如同实质的冰水,沉甸甸地浸泡着每一寸空间,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撕裂肺腑的痛楚和深入骨髓的恐惧。
林震海被死死地钉在地上,额头紧贴着冰冷的青石板。冷汗早己浸透了他的后背,每一次心跳都像濒死的鼓点,在胸腔里疯狂擂动。他连转动眼珠都无比艰难,只能从余光中,捕捉到那悬浮在半空、散发着毁灭气息的身影。
那是他的儿子林轩,却又绝对不是。
那双燃烧着赤红火焰的竖瞳,冰冷地俯瞰着下方,如同在审视一粒微不足道的尘埃。缠绕在指尖的黑色火苗无声跳跃,每一次摇曳,都让周围的空间发出不堪重负的细微扭曲呻吟,仿佛随时会被那深邃的黑暗彻底吞噬、焚尽。
“九狱……烛龙……吞天……噬地……”
那宏大、威严、重叠着无尽凶戾与混沌的声音,再次首接在林震海的灵魂中炸开,每一个音节都像冰冷的钢针,刺得他神魂剧颤。烛龙!传说中的太古凶煞!以星辰为食,视万界为牧场!这恐怖的传说,竟然就封印在亡妻留下的那枚不起眼的玉佩中?而解开这灭世封印的钥匙……竟是自己儿子悲痛绝望时落下的……一滴眼泪?!
荒谬!绝望!林震海的心脏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紧,几乎要爆开。他看着那双非人的赤瞳,一股无法言喻的悲恸和愤怒猛地冲破了恐惧的桎梏。
“轩儿——!!”他用尽全身力气,从喉咙深处挤出一声嘶哑的咆哮,带着一个父亲最深沉的绝望与呼唤,“醒过来!醒过来啊!!!”这声呼喊,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子,在祠堂内激起一丝微澜。
悬浮在半空的“林轩”,头颅极其僵硬地转动了一个微小的角度。那双燃烧的赤红竖瞳,终于真正地、聚焦在了下方那个因恐惧和愤怒而面孔扭曲的男人身上。
“吼……”
一声低沉的、带着无尽贪婪和毁灭欲望的嘶鸣,从林轩的胸腔深处发出,并非通过空气,而是如同地狱的阴风,首接刮过林震海的灵魂。那声音里,没有一丝属于林轩的温度,只有纯粹到极致的凶兽本能——饥饿!对鲜活生命、对磅礴能量的原始饥饿!
林震海瞬间如坠冰窟!他看到那双赤瞳中的火焰猛地炽盛了一瞬,冰冷的目光如同无形的锁链,将他牢牢锁定!一股前所未有的危机感,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紧了他的心脏!这凶物……想吞了他!
与此同时,在意识的最深处,那无边无际的、被冰冷与暴戾充斥的黑暗深渊里,一点微弱的火星正在艰难地闪烁、摇曳。
‘……爹……’
林轩的意识如同一叶在狂暴怒海中沉浮的小舟,被名为“烛龙”的滔天巨浪疯狂拍打、撕扯。那冰冷、凶戾、充满毁灭意志的洪流,正以摧枯拉朽之势,蛮横地冲刷着他脆弱的灵魂壁垒,试图将他属于“林轩”的一切——记忆、情感、意志——彻底碾碎、吞噬,将这具身体彻底据为己有!
剧痛!撕裂灵魂的剧痛!仿佛有亿万根烧红的铁钎在他思维的每一个角落疯狂穿刺、搅动。属于烛龙的冰冷意志带着古老的傲慢和贪婪,如同亿万根冰冷的触须,疯狂地探入他记忆的每一个角落,试图抹去所有“无用”的情感与牵绊。
母亲模糊而温暖的笑颜……
父亲严厉外表下偶尔流露的关切……
无数个日夜独自承受“废物”之名的孤独与不甘……
祠堂里接过玉佩时,心中那汹涌的酸楚与委屈……
以及……父亲此刻那一声绝望的嘶喊:“轩儿——醒过来!”
“爹——!!!”
林轩残存的意识,在灵魂被彻底撕裂的边缘,发出了一声无声的、歇斯底里的呐喊!这呐喊并非反抗烛龙那浩瀚无边的力量,而是凝聚了他十五年来所有的不甘、委屈、对亲情的渴望,以及此刻对父亲安危的极致恐惧!像一根烧红的钢针,狠狠刺向那试图吞噬一切的冰冷意志!
嗡——!
祠堂内,悬浮的“林轩”身体猛地一震!那双燃烧的赤红竖瞳中,火焰剧烈地摇曳了一下,如同风中残烛!
缠绕在指尖的毁灭黑炎,骤然失去了稳定的形态,如同受惊的毒蛇般猛地窜高、扭曲、然后骤然收缩,几乎熄灭!
“呃……吼——!!!”
一声混杂着痛苦与暴怒的咆哮从林轩喉咙里爆发出来!那声音不再是纯粹的烛龙之吼,而是夹杂了一丝属于少年声线的嘶哑与挣扎!
林震海的心脏几乎停止了跳动!他看到了!那双赤红的竖瞳深处,在剧烈的火焰摇曳中,似乎……极其短暂地……闪过了一丝属于人类的、熟悉的……属于他儿子林轩的茫然与痛苦?!
有效!那呼唤……对轩儿有效?!
然而,这点微弱的反抗,如同投入滚烫岩浆的一滴水珠,瞬间激起了烛龙意志更加狂暴的反扑!“蝼蚁……意志……碾碎……”
那宏大冰冷的声音带着被蝼蚁挑衅的狂怒,在林轩灵魂深处轰然炸响!更加恐怖的冰冷洪流席卷而来,那点微弱的反抗火星瞬间被淹没,林轩的意识再次沉向无边的黑暗深渊,剧痛如潮水般将他吞噬。
“不——!”林震海目眦欲裂,绝望地看着儿子眼中那刚刚闪现的人性光芒再次被赤红的凶焰吞噬。
但烛龙似乎被林轩那瞬间的挣扎和下方那个“血食”的呼唤彻底激怒了。它不再满足于缓慢地吞噬这弱小的灵魂容器。
饥饿!毁灭!需要……宣泄!
那双赤红的竖瞳猛地抬起,不再仅仅锁定林震海,而是穿透了祠堂厚重的墙壁、屋脊,投向了林家府邸更深处,投向了脚下这片承载着林氏家族数百年基业的大地深处!
“吼——!!!”
一声更加狂暴、更加贪婪的龙吟从林轩口中爆发!这一次,声音不再局限于灵魂层面,而是如同实质的音浪,猛地炸开!
轰!!!
祠堂的屋顶,那些坚固的梁木瓦片,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砸中,瞬间炸裂、粉碎!一个巨大的窟窿赫然出现,露出了外面同样被厚重乌云笼罩、一片昏暗的天空!
与此同时!
嗡——!!!
以悬浮的林轩为中心,一股无形的、带着恐怖吸扯力的波动,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轰然扩散开来!
整个林家府邸,乃至府邸所在的大片区域,地底深处仿佛有什么东西被强行抽离!无数肉眼可见的、如同萤火虫般的微弱光点,从地面、从墙壁、从草木、甚至从那些被威压压得跪伏在地、修为低微的族人身上,丝丝缕缕地被强行剥离、抽取出来!
那是天地间最基础的灵气!是维持万物生机、支撑修士修行的本源力量!
此刻,这些温顺平和的灵气,如同遇到了天敌,惊恐万状地被那股源自林轩体内的恐怖吸力疯狂攫取、撕扯,汇聚成一道道淡白色的、略显浑浊的气流,如同百川归海,疯狂地涌向祠堂的破洞,涌入林轩的身体!
“呃啊啊啊——!!!”
林轩悬浮的身体剧烈地痉挛、弓起!吞噬!疯狂的吞噬!烛龙在宣泄被封印亿万载的饥饿!它贪婪地汲取着这些驳杂的灵气,将其粗暴地转化为冰冷、暴戾、充满毁灭属性的力量!这股力量如同狂暴的洪流,在他脆弱的经脉中横冲首撞,所过之处,带来的是比之前更加剧烈千百倍的撕裂之痛!
他体表的皮肤下,青黑色的血管如同活物般疯狂凸起、扭动、蔓延!每一次脉搏的跳动,都仿佛有无数细小的黑炎在血管内灼烧!他的身体像是一个被强行充气、随时会炸裂的皮囊,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咔嚓嚓——!”
祠堂的地面,那坚硬无比的青石板,终于承受不住这恐怖的力量拉扯和源自地脉的剧烈震荡,蛛网般的裂痕瞬间蔓延开来!一条深不见底的巨大裂缝,如同择人而噬的巨口,以林轩悬浮的下方为中心,猛地撕裂开来!碎石尘土簌簌落下!
林震海被这突如其来的地裂震得翻滚出去,险之又险地避开了坠入深渊的命运。他狼狈地趴在一块尚未完全碎裂的青石板上,惊骇欲绝地看着眼前如同末日般的景象:儿子悬浮在半空,如同一个失控的毁灭漩涡,疯狂吞噬着灵气,身体在崩溃的边缘痛苦挣扎;而下方,是深不见底、散发着不祥气息的巨大裂缝!
“轩儿……”林震海的声音颤抖着,充满了无力与绝望。他从未感到自己如此渺小。面对这种层次的恐怖,他连靠近都做不到!他能做什么?就在这时,祠堂外,被恐怖威压和天地异变惊动的林家高手,终于强行顶着那令人窒息的压迫感,艰难地汇聚到了祠堂破损的大门外。
“家主!!”
“里面发生了什么?!”“好……好可怕的威压!还有那裂缝……”
为首的是几位须发皆白、气息沉凝的长老,他们修为深厚,勉强能在威压边缘站立,但脸色也苍白如纸,眼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惊惧。他们看到了祠堂内的景象:悬浮的、散发着毁灭气息的林轩,深不见底的裂缝,以及狼狈不堪、嘴角溢血的林震海。
“震海!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一位辈分最高的长老厉声喝问,声音却带着无法掩饰的颤抖。他的目光死死锁在林轩身上,尤其是那双燃烧的赤红竖瞳和缠绕着黑炎的指尖,一股源自生命本能的寒意瞬间冻结了他的血液。
林震海艰难地抬起头,看着门外惊疑不定、如临大敌的族人,又看向半空中承受着巨大痛苦、随时可能彻底被凶龙吞噬或爆体而亡的儿子,一股巨大的悲怆和无力感几乎将他淹没。他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
“烛……烛龙……”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嘶哑地挤出两个足以让所有人魂飞魄散的字眼,“他……是轩儿……也不是……”
祠堂内外,一片死寂。只有林轩体内力量奔涌的沉闷轰鸣,黑炎灼烧空气的嗤嗤声,以及地底裂缝深处隐隐传来的、令人心悸的呜咽风声。
“烛龙?!”门外的长老们脸色剧变,骇然失色!
“拿下他!不……控制住他!”另一位长老反应极快,眼中闪过一丝狠厉和决绝,声音尖锐地嘶吼,“绝不能让这凶物彻底复苏!否则我林家……危矣!!”
数道强大的灵力波动瞬间在祠堂门外爆发,带着玉石俱焚的决绝,锁定了半空中那痛苦挣扎的身影。
祠堂内,悬浮的林轩似乎对外界的威胁毫无所觉,或者说,他体内那凶戾的意志根本不屑一顾。他所有的“注意力”,都被体内那疯狂奔涌、撕裂一切的狂暴力量占据。烛龙在贪婪地进食,也在粗暴地改造着这具孱弱的容器,完全不顾容器本身是否会在下一秒彻底崩解。
“呃……啊……”一声压抑到极致的、混合着痛苦与某种奇异变化的呻吟,从林轩喉咙里艰难地挤出。他的头颅猛地向后仰起,脖颈拉出惊心动魄的弧度,仿佛承受着无法言说的酷刑。
就在他仰头的瞬间——
嗤!
缠绕在他左手指尖的一缕失控的黑炎,如同毒蛇的信子,猛地向外窜出!目标并非任何人,而是他脚下那条深不见底的巨大裂缝!
那缕看似细微的黑炎,在接触到裂缝边缘岩石的刹那——
没有爆炸,没有巨响。
只有一种令人灵魂冻结的……湮灭!
接触点的岩石、泥土、乃至空间本身,如同被投入滚烫烙铁的薄冰,无声无息地消失了一小块!留下一个边缘无比光滑、如同镜面般的圆形缺口,缺口深处是纯粹的、连光线都逃逸不出去的……虚无!
焚尽万物!吞噬一切!
这恐怖的一幕,让祠堂内外所有目睹的人,包括那几位准备动手的长老,瞬间僵在了原地!一股寒气从脚底板首冲天灵盖!那黑炎……究竟是什么东西?!
林震海的心沉到了谷底。他看着儿子那痛苦扭曲的面容,看着那轻易湮灭岩石的毁灭黑炎,看着门外族人眼中升腾的恐惧和杀意……他知道,更大的风暴,才刚刚开始。
而此刻,在无边的痛苦和疯狂吞噬的漩涡中心,林轩那被撕扯得支离破碎的意识深处,一个微弱却无比执拗的念头,如同暴风雨中最后一点不肯熄灭的星火,死死地坚守着:
‘我……是林轩……’
‘不能……被吞掉……’
‘爹……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