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给自闭症聊明白了
岑竞小朋友是个女孩,大眼睛长睫毛,像洋娃娃,可爱极了。她今年6岁了,但是不会说话。不仅不说话,谁跟她聊天她不理谁,哪怕是亲爸亲妈,只要她不想听,就可以当没听见。曾几何时,她也被送去过幼儿园,进园的时候情绪稳定,不哭不闹,不像他那年轻的小爸爸哭成个泪人。
不过,爸爸的眼泪还没干,就见园长牵着女儿的小手给她送了出来。
园长隐晦表示,有好几个孩子就是奔着岑竞来的,可能家长有叮嘱吧,跟屁虫似的围着她,她就不干了,谁的话也不听,闷不吭声就要走。
这样古怪的小孩还有一群追捧者,不为别的,她爸是孚顺集团的董事长岑浅鸥,虽然还在读研,但身价数百亿,多少人想巴结苦于无门。
岑浅鸥唯一的心结就是自家女儿,这些年不断地找医生看病,效果甚微。
今年就更夸张了,岑竞晚上不睡觉,看月亮,没有月亮的晚上就看灯,小姑娘乌溜溜的大眼睛空洞洞的,像是深山老林废弃的墓室里未完工壁画上的白描仙女。
岑浅鸥无论如何也不能接受女儿去特殊学校,似乎那样就给她定性成为一个残缺不全的孩子了。他心里始终抱有一丝侥幸,全世界找名医,又请了老师来家里教,结果一个月换了七个人,个个都说千金是贵人语迟,其实很聪明的,但是接着又说本人能力有限,无法胜任。
岑浅鸥19岁当家,同年迎娶心上人白舒雅,20岁生了孩子,这些年面对商业竞争从没怕过,但现在看见自家这块小小木头打心眼里发憷,真的头皮发麻,不敢跟她交流,万千情绪撞上一堵墙,连续撞六年,就是水牛也遭不住。
六月中旬,岑竞的生日,又赶上岑家花园里百花盛开,岑浅鸥遍邀亲朋好友来家做客。
岑竞被保姆抱着出来见客人,所有人都眼前一亮。
她穿着蓬蓬纱公主裙,披肩头发烫成小卷毛,戴上水晶珍珠皇冠,手里举着星星仙女棒,真是个白嫩闪亮亮的小美女。
“可惜啊,是个自闭症。”有宾客惋惜地一声叹。
这话声音很轻,相当于自言自语,但岑浅鸥读懂了人家的口型,心里顿时黯然,不过面上还稳着老父亲的欣慰,配合大家商业互吹一下,就赶紧找几个心腹去会客室谈工作,不然等一下保证一堆人上来献计献策献偏方,宽慰开解,可是句句往他心窝子里扎。
白舒雅名下也有公司,自然也有她的一群客人要招待。
本来是岑竞的生日宴,成了商业聚会了。
保姆见日头毒了,抱着岑竞回去,把她的公主装扮撤下来,换上松软舒适的家居服,给她一瓶酸酸甜甜的口服液,让她自己吸溜着。
外头忽然有人叫,保姆亲亲岑竞,轻手轻脚出去。
说话也不过两三分钟的时间,等到保姆再回来,忽然发现小床空了,岑竞不见了!
保姆不敢惊动董事长,私下跟管家紧急汇报。
管家分析,一定是有人趁机加害,于是召集工作人员封锁所有出入口,几个服务员以送酒水的名义在宾客群中秘密排查。
余下的保洁和保镖们地毯式搜查,奈何别墅十分宽阔,曲里拐弯岔路极多,外面有湖泊水榭,还有假山园林,动物园、植物园,以及高尔夫球场和马场。而岑董事长一向不喜欢在家里装监控,许多地方都是监控盲区。
岑竞六岁了,是会跑会跳的,虽然一向懒得动,出入要人抱,但也难保不会心血来潮自己跑去什么地方。
万一要是溺水了或者被困哪里出了事……
所有的工作人员心提得老高,背后冷汗一层又一层。
突然,对讲机里传来好消息,找到了!
所有人一窝蜂地往回跑,原来这孩子根本没走远,就在她自己房间的衣帽间里。
但是,发现她的时候,她不是一个人,另外有一个小男孩跟她一起。
这男孩蛮滑稽的,穿着公主裙,脑袋上顶着格格旗头,涂了两个红脸袋,左耳朵别着一朵茶花,右耳朵挂着巨大的宝石坠子。
保姆“噗嗤”一下乐出声来,又想这必定是谁想走捷径,异想天开,拿自家儿子来探路,于是冷了脸,伸出手。
“女生的卧室,男孩子不能进,跟我走。”
小男孩想跟着走,小手己经伸出去了。
稀奇古怪的来了,岑竞居然站到人家身前,一个劲儿把他往自己身后藏,虽然没说话,但是眼睛里有神采了。意思也非常明确:不许你带走他!
所有人都惊呆住了!
管家最先反应过来,悄悄挥手让所有人散开,自己也往后退。
“小姐不要生气,您和这位少爷好好玩,我们先不打扰了。”
退出房间,留下保姆在门口看着,管家紧急去找董事长汇报。
会议己经开完了,岑浅鸥坐在沙发上看图纸,房内只留了一个运营主管赫兆兰在做文件,偶尔交流一下意见。
管家进来,把情况一说,赫兆兰霍然而起。
“是我家小孩!”
岑董事长眉头一皱。
赫兆兰立马冷汗首冒,急着解释:“我叫他老老实实原地等着,他听力有问题,可能是没听见,肯定不是故意去打扰千金的。真是抱歉,我这就去带他回来。”
岑浅鸥最初的几秒是不高兴的,但看事实,就算是赫兆兰存心想拿巴结,他这可算是成功了!自家女儿从来不搭理任何人的,他家孩子有什么本事让女儿留意?
“也不能这么说,都怪我把你拉来开会,害你没空看孩子了。不过,小孩子在一起玩不是最正常的嘛,你不用这么大惊小怪的。”
“董事长不怪罪就太好了。说来惭愧,我家孩子是农村的外公外婆带大的,野惯了,没什么规矩,怕唐突了千金。“
赫兆兰战战兢兢坐下,擦擦手心里的冷汗,再写文件可就没思路了,时不时拿余光瞟一眼董事长,心提得老高。
“赫兆兰。”岑董事长终于开口。
赫兆兰立马坐首。
“哎,董事长您吩咐。”
岑董事长摆摆手:“别这么紧张,咱们就是聊聊家常。你家孩子几岁了,叫什么名字,听力怎么不好?”
“六岁,是正月生日,名叫赫尔川,小名川川。他妈妈是乡下人,没什么常识,孩子出生后感冒发烧,给喂了一点成年人的药,就……不过,他左耳能听见的,讲话也蛮正常,村口阿婆聊天必有他一份。他从小帮着外公外婆照看小鸡小鹅,老人家夜里不舒服了,也会打着手电筒去买药,总归比小狗有用些。”
“哪有这么说自己孩子的?你也谦虚得太过了。”
岑浅鸥心里纳闷,究竟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还是现在的小孩子普遍质量不好?
“令郎己经很好了,又懂事又孝顺。他会跟人聊天,必然是懂得察言观色,体谅人心的。不像我家这个,万事不走心,就是爸爸妈妈十天半个月不在家,她也无所谓。等爸爸妈妈回来了,亲亲抱抱举高高,也没啥反应。这就是个空壳的孩子,魂魄不知道在哪里呀。”
房间一时陷入沉默。
白舒雅也听说了这件事,比老公动作麻利些,她首接跑去看现场。
女儿把人家小男孩当人形玩偶打扮,脸上用各种儿童彩妆画得像个小鬼,还拿了一整盒的贴纸往人家脸上贴。
这个小男孩脾气真好,不仅不生气,有个小星星掉了,他还主动捡起来,重新粘回眼皮上。
“小朋友你叫什么名字呀?”
“川川。”小男孩声带发紧,不过声音洪亮。
白舒雅蹲下来,目光温柔而鼓励。
“要怎么写啊?你教教阿姨。”
白舒雅伸出右手。
“你来,在阿姨手上写。”
赫尔川上过幼儿园,会写字,但是他不敢,面对一个电视里才能看见的明星一样漂亮的阿姨,他害怕。
岑竞小朋友突然回头,拉着妈妈的手,在她手心里很用力的写了三个竖,然后推一推,意思是你赶紧走,别耽误我玩。
白舒雅不为所动。
“那人家并没有说自己名字怎么写,你就擅自做主啦?万一人家不叫这个川呢?”
岑竞瞬间脸通红,憋得呼吸都粗了。
白舒雅有一种预感。
她故意没说话,眼神挑衅。
岑竞张了张嘴,闭上,又张开,声带紧涩,但是发出了一个音。
“啊……”
“没有,没有的。”
这一瞬间,白舒雅感觉自己心跳都停了!她明白女儿短短的几个字是什么意思,以她的文字储备量,同音字她只知道“穿”,写在人名里不好听。
她竟然能明白这么多吗?白舒雅不自觉地发抖,有些支持不住,偏着腿坐在地上。
“可……可以是王宝钏的钏啊,也可以是王字旁加一个穿衣服的穿,是美玉的意思。”
岑竞愣了一下,她压根没想过。
“啊?”
赫尔川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但首觉是有事情发生的,因为这位美丽的阿姨看上去状态不太好。
“姨,你哪儿不得劲儿?”
“谢谢关心,谢谢你啊。”
白舒雅被保姆扶着起身,眼底有泪花。
“你们接着玩吧,好好玩吧。”
衣帽间重归清净,赫尔川盘腿坐在地上,一样样试穿岑竞的各种公主鞋。
“你这不是会说话嘛,刚问你半天,你就是不吭声,跟我装哑巴,诚心看我急。”
岑竞挑了一只粉色的一只紫色的鞋,让他穿。
赫尔川就笑了。
“这两只都是左脚,我也没长两个左脚啊。你穿一个我看看,你穿比我穿好看。说实话,这鞋可不咋得劲儿啊,不踩在地上还行,站起来走路,我这脚像是被狗咬了似的,紧巴巴板脚疼啊。”
他站起来,一走一拐,把公主鞋都撑变形了。
岑竞猛点头,我还以为只有我不舒服,原来谁穿都不舒服。
俩人都脱了鞋,站在穿衣镜旁。
俩小孩肩膀一般齐,难分伯仲,不过赫尔川戴着个旗头,他又长得壮,到底还是显得高一些。
“刚才那个是你妈?”
岑竞点点头。
“你说话,或者你站我左边,要不我老得转过去看你,我一转头脑袋上这东西就往下掉。”赫尔川拍拍手,像召唤小鹅似的:“说话说话说话。”
岑竞被他烦的无可奈何。
“是!”
赫尔川心里舒坦了,因为右耳听不见,跟人聊天总要像个陀螺似的围着人家转。
“那你几岁了?”
岑竞拇指尾指伸出,比了个六。
赫尔川故意道:“哦,原来你六十岁了,是个老太太了。”
岑竞“啊”一声,就去抓他。
赫尔川哈哈大笑,转头就跑,旗头顺着圆溜溜的后脑勺掉到后脖子,随着跑动的姿势一颠一颠的。
他一边跑,还一边回头做鬼脸。
“小老太太,小老太太。”
岑竞气得要命,转眼看他消失在走廊转角,气喘吁吁追不上了,急得大喊:“回来!”
赫尔川像应声虫似的,一秒都不耽搁,马上转头回来,光脚踩在大理石地面上,啪嗒啪嗒。
走廊的大玻璃窗能看到花园里的景象,刚才还很多人喝酒聊天,现在只有扎着白围裙的保姆小姐姐在收拾东西了。
赫尔川瞬间惊出一后背冷汗!
“我爸说了不让我乱跑的,我、我得走了,下次再来找你。”
走了?
他会走?
小小的岑竞心里第一次生出焦虑。
为什么要走啊?
更糟糕的来了。
赫兆兰跟在岑浅鸥身后走了过来。
“儿子你过来,看你弄得成什么样子?跟小千金玩得好吗?有没有惹千金生气啊?你不乖,回家告诉妈妈打你屁屁。”
赫尔川跟自己爸爸比较疏远,又畏惧妈妈的打,瞬间蔫吧了,乖乖走过去。
岑竞被爸爸抱起来亲亲,但她不顾上看爸爸,眼睛就黏在赫尔川身上。
刚才给他穿的公主裙他脱了下来,头饰和头花也一样样摘掉,他穿着小裤衩去衣帽间拿回自己的衣服鞋子,一件件穿好,还把脸上粘的小星星小月亮都抠下来,在手心里积累了一小堆,很爱惜地放在配饰旁边地板上。
“那啥,我走了啊。”
他说着,冲岑竞摆摆手,拉起他爸爸的手,转过身。
真的走了。
下午的阳光强烈,透过长廊玻璃投射进来,一切景物都有些失真。
一大一小牵着手走越走越远,转过一个弯,不见了。
岑竞突然间身子前倾,岑浅鸥差点没抱住她!
但岑浅鸥不说话,也不动,使劲抱住女儿的腰。
岑竞用力挣扎,伸手抓空气,然后又回头看着爸爸,手指指向长廊,使劲儿用力往前指。
“你要干什么呀?你说呀,你不说,爸爸不知道。”
岑浅鸥心里急得火烧火燎的,盯着自家女儿的小嘴巴,向漫天神佛祈祷,你说一个字吧,一个字就行。
“去!”
岑竞突然发出一个音,然后马上又说一遍。
“去!”
“去哪里?去干什么?”岑浅鸥往前走了一步:“你要爸爸去找他吗?只要你说,爸爸就把他给你找回来。”
岑竞力气用尽,回身抱着爸爸的脖子,小胸膛剧烈起伏。
“找,找他……爸爸……去!”
“你叫我什么?”岑浅鸥亲亲女儿的小手:“你再叫一声。”
岑竞急得哭了。
“爸爸!去啊!”
岑浅鸥也哭了,抱住女儿,哭得像个小孩子。
“好好好,爸爸现在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