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霜降后的第一场雨把厂区道路泡成泥塘，林振东踩着翻毛工靴蹚过水洼时，高音喇叭正刺啦作响。播音员字正腔圆的宣告穿透雨幕：国务院通知，生产资料价格双轨制将于本月全面并轨...
雨点砸在油布雨衣上噼啪作响。林振东猛地刹住脚步，泥浆溅湿裤管。前世记忆碎片尖啸着刺入脑海——1992年元旦，倒爷黄三在韶关刑场的枪声，混着此刻广播里的政策宣判，在耳膜里炸成一片轰鸣。
他调头冲向财务科。走廊里挤满领工资的工人，孙胖子攥着刚发的三十七块六毛钱，正跟会计拍桌子：糊弄鬼呢！这点钱够买几斤棒子面？
林振东撞开人群扑向电话机。摇柄转了七圈才接通广州长途，电流杂音里传来黄西嘶哑的嗓音：哥留下的货全砸手了！工商所的人封了库...
听我说！林振东吼声震得话筒嗡嗡响，所有库存！按黑市七折价，今天必须出清！
电话那头死寂两秒，突然爆出粤语脏话。你癫了？七折要亏脱裤...
亏光也好过吃枪子！林振东撂下狠话，指甲抠进木质电话盒的裂缝。挂断时瞥见日历——1991年11月27日，距前世黄三被捕只剩三十三天。
雨更大了。
三天后，鞍山站台弥漫着牲畜臊臭。林振东蜷在运猪车的铁笼角落，帆布包紧抱胸前。笼里二十头生猪挨挨挤挤，温热的排泄物从底板缝隙滴落，在他翻毛靴面凝成黄白污垢。
车快开时，一道黑影扒住车栏。黄西裹着破军大衣翻进来，浑身散发鱼腥混合劣质香水的怪味。他甩给林振东油布包，钞票捆得太紧，棱角硌着肋骨。
三十万。黄西抹了把脸上的雨水，胡茬沾着泥浆，全换成五十元新钞，旧版大团结没人敢收了。
林振东撕开油布。蓝灰色纸币还带着地下钱庄的霉味，其中一捆沾着暗红，像凝固的血迹。他抽出几张塞进内袋，余下的塞回黄西怀里：分开带。
黄西嗤笑，露出和他哥一样的龅牙。怕条子抄？他拍打铁笼，猪群惊得乱拱，最骚臭的地方最安全！
汽笛长鸣。列车摇晃着驶入雨幕，铁笼缝隙漏进的冷风裹着猪粪味。林振东摸出苏晓梅留下的图画纸，妞妞画的粉红烟囱被雨水洇成一片污团。
夜过山海关时，查票员的手电光柱刺穿黑暗。
开门！检查牲畜检疫证！铁棍敲打车栏，猪群发出惊恐的嚎叫。
林振东和黄西缩进角落。帆布包被黄西抢去垫在屁股下，他嬉皮笑脸递烟：同志辛苦，抽根良友...
查票员推开烟，电筒扫过林振东苍白的脸。你的证？
在...在包里。林振东指向黄西臀下的帆布包。黄西慢吞吞起身，帆布包提起时底部滴下浊黄的液体——不知是雨水还是猪尿。
查票员嫌恶地后退。赶紧拿证！
黄西磨蹭着拉开拉链。林振东突然咳嗽着扑向栏杆，哇地吐在查票员胶鞋上。酸腐的胃液混着胆汁，在黑色胶面漫开。
操！查票员跳脚大骂。林振东趁机把油布包踢进猪群后腿间，黑毛母猪受惊踩踏，钞票陷入粪尿泥沼。
滚下去！下一站补证！查票员捂着鼻子逃向下一节车厢。
车过锦州，雨停了。林振东跪在粪水里摸索，手指插进粘稠的污物。黄西倚着铁栏抽烟，火星在黑暗里明灭。
值吗？他吐着烟圈，为了这些擦屁股都嫌硬的纸。
林振东抠出油布包。粪水渗透油布，新钞的油墨香混入刺鼻的腥臊。他撕开包装，抽出张半湿的五十元票子——1990版，工人农民知识分子并肩昂首的图案，右下角沾着点暗红，不知是血还是印泥。
值。他扯开衣襟，将湿漉漉的钞票贴肉捆在腰间。冰凉的纸币吸着体温，像贴了块尸斑。
黄西突然笑起来，笑声被车轮碾铁轨的噪音吞没。他踹开脚边争食的猪崽，龅牙在月光下泛着黄：
文化人，你现在比我们还要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