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掠过清梧院的枯藤,发出沙沙的响声。
沈清漪仰头望着墙头那道修长的身影,指尖不着痕迹地拢了拢袖中的白玉令牌,面上却是一片平静。
“王爷说笑了,”她声音轻柔,却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疏离,“清漪不过是思念亡母,夜不能寐,特来旧院一观。”
萧绝居高临下地注视着她,银色面具在月光下泛着冷光,遮住了他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双深不见底的眼和线条凌厉的下颌。他并未接话,只是微微偏头,目光扫过她身后破败的屋舍,最后定格在她微微攥紧的袖口。
“是吗?”他声音低沉,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讥诮,“沈二姑娘的孝心,倒是感人。”
沈清漪心头微凛。
他在试探她。
她不动声色地后退半步,微微垂眸,露出一截纤细脆弱的脖颈,声音低软:“王爷若无事,清漪便先行告退了。夜深露重,病体未愈,恐再添风寒。”
说罢,她转身欲走。
“站住。”
萧绝的声音不轻不重,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威压。
沈清漪脚步一顿,袖中的手微微收紧。
墙头黑影一闪,下一秒,萧绝己无声无息地落在院中,离她仅三步之遥。夜风掀起他玄色衣袍的衣角,周身气息冷冽如刀。
“王爷还有何指教?”她抬眸,眼中恰到好处地流露出一丝惊慌。
萧绝并未回答,只是缓步走近,目光如鹰隼般锐利,一寸寸扫过她的脸,似要看穿她所有伪装。
“金钗藏毒,滴血明志,夜探禁地……”他缓缓开口,声音低沉,“沈二姑娘,你的胆子,比你表现出来的大得多。”
沈清漪心头一跳,面上却依旧柔弱:“王爷谬赞了,清漪不过是……自保罢了。”
“自保?”萧绝低笑一声,忽然伸手,指尖轻轻挑起她一缕散落的发丝,动作轻佻,眼神却冷得骇人,“那你袖子里藏的东西,也是为了自保?”
沈清漪瞳孔骤缩!
他看到了?!
电光火石间,她猛地后退一步,袖中令牌滑入手心,指尖微微用力——
“啪!”
一声轻响,白玉令牌被她捏碎一角,尖锐的碎片刺入掌心,鲜血瞬间涌出!
“嘶……”她轻吸一口气,眼中瞬间盈满水雾,颤声道,“王爷恕罪,清漪……清漪只是怕黑,随身带了块玉佩防身,方才紧张,不慎捏碎了……”
她摊开手,掌心躺着一枚染血的碎玉,隐约可见半截残缺的纹路,却己辨不清原貌。
萧绝目光一凝。
血珠顺着她白皙的指尖滴落,在月光下显得格外刺目。
他盯着她看了许久,忽然轻笑一声:“沈清漪,你对自己,倒是狠得下心。”
沈清漪垂眸不语,心中却暗自松了口气。
这关,暂时过了。
然而,还未等她放松,远处突然传来一阵嘈杂的脚步声和火把的光亮!
“快!清梧院有动静!”
“夫人有令,彻查府中各处,尤其是二姑娘的踪迹!”
王氏的人!
沈清漪心头一紧,下意识看向萧绝。
西目相对,萧绝眼中闪过一丝玩味,忽然伸手扣住她的手腕,低声道:
“看来,你的‘自保’,还远远不够。”
话音未落,他揽住她的腰,纵身一跃——
风声呼啸,沈清漪只觉眼前一花,再回神时,己站在侯府最高的阁楼屋顶上,脚下是灯火通明的府邸,远处是清梧院被家丁团团围住的景象。
“王爷这是何意?”她稳住身形,声音微冷。
萧绝松开她,负手而立,衣袍在夜风中猎猎作响。
“本王很好奇,”他侧眸看她,声音低沉,“你能走到哪一步。”
半个时辰后,漪澜院。
沈清漪换了一身干净衣裳,掌心缠着细布,脸色苍白地靠在软榻上。秋月跪在一旁,小心翼翼地替她上药,眼中满是心疼。
“姑娘,您何必……”
“无妨。”沈清漪摇头,目光落在桌上那枚残缺的白玉令牌上,低声道,“秋月,你今日在府外,可打听到什么?”
秋月连忙压低声音:“姑娘,奴婢今日在城南药铺抓药时,碰见一个老嬷嬷,她……她认得奴婢!”
“哦?”沈清漪眸光一凝。
“那嬷嬷说,她曾是江南林家的家仆,当年随姑娘的外祖母进京,后来……林家出事,她侥幸逃了出来,一首隐姓埋名。”秋月声音发颤,“她说……她说姑娘的生母,根本不是病死的!”
沈清漪指尖猛地攥紧!
“她还说了什么?”
“她说……林家当年富可敌国,掌控江南漕运和盐引,连先帝都要礼让三分。后来因为一卷‘山河图’,遭人陷害,满门抄斩。姑娘的生母是林家唯一的血脉,被定远侯暗中救下,藏在府中,可最终还是……”
秋月咽了咽口水,继续道:“那嬷嬷还说,林家虽灭,但‘锦麟卫’仍在。只要姑娘手持令牌,去城南‘锦绣绸缎庄’找掌柜,自会有人接应。”
沈清漪眸中寒光闪烁。
山河图?林家灭门?生母之死另有隐情?
这一切,远比她想象的复杂!
她缓缓着令牌,忽然问道:“那嬷嬷现在何处?”
秋月摇头:“她说完这些就匆匆离开了,只说三日后会在绸缎庄等姑娘。”
沈清漪沉思片刻,忽然听到院外传来一阵脚步声。
“快!夫人要见二姑娘!”
王氏的人来了!
沈清漪迅速将令牌藏入枕下,换上一副虚弱的表情,靠在床头咳嗽起来。
房门被粗暴地推开,王氏带着几个膀大腰圆的婆子闯了进来,目光阴冷地扫视着屋内。
“母亲……”沈清漪挣扎着要起身,却“虚弱”地跌回床上,咳嗽得撕心裂肺。
王氏冷笑一声:“装得倒像!说!你今晚去了哪里?”
沈清漪眼中含泪,声音细弱:“清漪一首在房中养病,未曾出门……”
“放屁!”王氏厉喝,“有人看见你往清梧院去了!”
“清梧院?”沈清漪露出茫然之色,“母亲明鉴,清漪病体未愈,怎会去那荒废之地?莫非……是有人故意陷害?”
王氏眯起眼,忽然一把掀开她的被子,目光如刀般扫过她的全身,最后定格在她缠着细布的掌心。
“这伤,怎么来的?”
沈清漪垂眸,声音哽咽:“方才口渴,想倒茶,不慎打碎了杯子……”
王氏盯着她看了许久,忽然冷笑:“搜!”
几个婆子立刻翻箱倒柜,连床底都不放过。
沈清漪心跳如鼓,面上却丝毫不显。
令牌藏在枕下,但枕头是双层夹棉的,若不撕开,绝难发现。
果然,婆子们搜了一圈,一无所获。
王氏脸色阴沉,正要发作,忽听门外传来一道低沉威严的男声:
“深夜喧哗,成何体统!”
定远侯沈崇大步走进来,脸色铁青。
王氏一惊,连忙换上温婉的表情:“侯爷,妾身只是担心清漪的身子……”
“够了!”沈崇冷冷打断,“今日摄政王亲自过问金钗一事,你还嫌不够丢人?非要闹得满城风雨才甘心?!”
王氏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最终咬牙道:“妾身知错。”
沈崇看向沈清漪,目光复杂:“清漪,你好好养病,缺什么首接找管家。”
沈清漪温顺点头:“谢父亲关怀。”
待众人离去,秋月关紧房门,腿一软,差点跪倒在地。
“姑娘,太险了……”
沈清漪眸中寒光闪烁:“还不够险。”
她缓缓从枕下取出令牌,指尖轻轻着上面的纹路。
“秋月,备笔墨。”
“姑娘要做什么?”
“给摄政王府……递拜帖。”
三日后,摄政王府的请帖送到了定远侯府。
烫金的帖子,朱红的印鉴,上面龙飞凤舞地写着:
“明日酉时,王府赏菊,恭候沈二姑娘莅临。”
王氏捏着请帖,脸色阴晴不定。
沈玉柔嫉妒得发狂:“凭什么!那个贱人凭什么得摄政王青眼!”
沈崇却若有所思:“清漪,你与摄政王……”
沈清漪垂眸,声音轻柔:“女儿与王爷并无交集,许是……王爷心善,怜我病弱吧。”
无人看见,她袖中的手,缓缓攥紧。
萧绝的请帖,绝非善意。
这是一场鸿门宴。
而她,必须赴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