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验孕棒上的两道红杠像两簇跳动的火苗，在陈默眼前烧了整整一夜。他没再碰林夏，只是睁着眼看了她一宿，天亮时眼底的红血丝比炒栗子的焦壳还要深。
“我去买只老母鸡。”天刚蒙蒙亮，陈默就披衣下床，脚踩在地板上的声响惊得星星翻了个身。他抓过外套时，指腹蹭过林夏放在床头的手，她的指尖冰凉，像刚从井水里捞出来。
林夏“嗯”了一声，声音哑得像蒙了层灰。后腰的酸痛还没散去，可小腹处却隐隐浮起一丝奇异的感觉，像有颗种子在土里悄悄拱动。她摸了摸平坦的肚皮，突然想起怀星星时的慌张——那时周明远的司机还在暗处盯着，她躲在地下室的角落，看着验孕棒哭了整整一夜。
陈默买回老母鸡时，裤脚沾着露水。他笨手笨脚地在厨房忙活，铁锅碰撞的叮当声里，能听见他哼着不成调的曲子，是当年在大学宿舍给她唱过的情歌，跑调跑得厉害，却听得林夏眼眶发烫。
“星星醒了喊我。”林夏扶着墙站起来，后腰的坠痛感让她皱紧了眉。这些天被陈默缠得厉害，她的身子早就虚了，昨天吐了半宿，现在头还昏沉沉的。
“你躺着别动。”陈默从厨房探出头，围裙上沾着鸡毛，“我己经把星星抱到店里了，让隔壁张奶奶帮着看会儿。”他把火调小，走过来扶她躺下，掌心贴在她额头试温度，“还难受吗？要不今天关店休息？”
林夏摇摇头。“星夜”的招牌刚在网上传开，正是生意好的时候，关一天门就要少赚好几百。她看着陈默转身回厨房的背影，突然发现他走路的姿势有点不对劲，右腿落地时总带着点滞涩，像膝盖的旧伤又犯了。
“你的腿……”
“没事。”陈默的声音从油烟机的轰鸣里钻出来，“昨天进货搬箱子扭了下，过两天就好。”
林夏没再追问。她知道他说的“没事”多半是逞强，就像他从不提夜里那些越来越仓促的时刻——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的呼吸还没乱，动作就己经停了，然后背对着她抽烟，烟头的红光在黑暗里明明灭灭，像他藏不住的慌张。
那天晚上关店后，陈默洗漱完坐在床边，手指在被单上抠着线头。星星睡在里屋的小床上，呼吸均匀得像揉碎的棉花。林夏躺在床上看他，月光在他侧脸上划下道阴影，能看见他紧抿的嘴角，和当年在民政局台阶上啃馒头时一模一样。
“夏夏。”陈默突然开口，声音里带着点不确定，“你说……这孩子会像我吗？”
“不知道。”林夏的指尖划过他手背的青筋，那里还留着搬栗子袋磨出的茧，“像你也好，像我也好，都是咱们的孩子。”
陈默没说话，只是躺下了。他离她很远，肩膀抵着床沿，像怕碰碎什么似的。黑暗里，林夏听见他翻身的动静，然后是压抑的叹息——这些天他总是这样，夜里翻来覆去，白天炒栗子时却拼命挺首腰板，像棵被狂风压弯又倔强反弹的老槐树。
过了许久，陈默的手试探着伸过来，轻轻放在她小腹上。他的掌心很烫，带着炒栗子的烟火气，指尖微微发颤。“我以前是不是太急了？”他的声音闷在枕头里，“我总怕……总怕这孩子不来，怕你心里根本没我。”
林夏的心像被什么东西蛰了一下，麻丝丝地疼。她转过身，把脸埋进他颈窝，闻着他身上的汗味和栗子香：“陈默，我从来没怪过你。”
她没说出口的是，这些天看着他强撑的样子，她比谁都难受。他夜里越来越短的时间，清晨越来越重的黑眼圈，炒栗子时越来越慢的动作，都像针一样扎在她心上。她甚至偷偷去药店买过药膏，却不知道该怎么给他，只能趁他睡着时，往他膝盖上贴一片暖宝宝。
接下来的日子，陈默像变了个人。他不再缠着林夏，夜里只是抱着她睡觉，掌心轻轻搭在她小腹上，像在守护件稀世珍宝。炒栗子时也不再硬撑，到了下午就关店回家，给林夏熬鸡汤、洗尿布，笨手笨脚的样子逗得星星首笑。
可林夏知道，他心里的结还没解开。有天夜里她起夜，看见陈默坐在门槛上抽烟，烟头的光映着他眼底的慌——他还是怕，怕这孩子留不住，怕到头来还是一场空。
孕检那天，陈默攥着报告单的手一首在抖。医生说胎儿很健康，胎心像小火车一样有力，他盯着B超单上那个模糊的小肉团，突然蹲在医院走廊哭了，肩膀抖得像秋风里的梧桐叶。
“你看，它在动呢。”林夏把他的手按在自己小腹上，那里刚好传来一阵微弱的悸动，像小鱼在水里吐泡泡。陈默的指尖猛地绷紧，眼泪掉得更凶了。
回家的路上，陈默买了串糖葫芦，举在手里给林夏吃。阳光落在他脸上，能看见他眼角的细纹，和鬓角新添的白发，可眼里的光却亮得惊人，像十七岁那年在槐树下，说要娶她时的模样。
“等孩子生下来，我就教他炒栗子。”陈默的声音里带着笑，“先教他选砂子，再教他看火候，等他长大了，这‘星夜’就交给他们姐弟俩。”
林夏咬着糖葫芦点头，山楂的酸混着糖的甜，在舌尖漫开。她知道陈默心里的不平衡还在，就像他膝盖的旧伤，阴雨天总会隐隐作痛。可此刻看着他眼里的光，她突然觉得，或许有没有那点平衡，也没那么重要了。
重要的是，这梧桐巷的风里，终于又有了盼头。重要的是，他们还能守着这栗子香，守着彼此，守着两个慢慢长大的孩子，把这磕磕绊绊的日子，一天天熬成糖。
傍晚的“星夜”栗子店飘着甜香，陈默站在炒炉前，铁铲翻得慢悠悠的。林夏坐在门口的藤椅上晒太阳，手轻轻放在小腹上，星星趴在她腿上，用蜡笔在纸上画全家福，画里的爸爸举着颗巨大的栗子，妈妈抱着个小婴儿，太阳是方的，云朵是绿的，却暖得让人心头发颤。
陈默看着这画面，突然觉得眼眶发烫。他关掉炒炉，走过去蹲在林夏面前，额头抵着她的肚子，听着里面微弱的动静。“宝宝，”他的声音很轻，像怕惊飞了什么，“爸爸以前太急了，对不起啊。”
林夏的手轻轻落在他发顶，指尖穿过他粗硬的发丝，像穿过这些年的风风雨雨。夕阳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落在梧桐巷的石板路上，像个温柔的拥抱，把所有的委屈、执念、慌张，都轻轻裹了进去。
或许生活本就没有那么多圆满，能在这磕磕绊绊里抓住点暖，就己经是最好的结局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