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三那尖利刺耳的“搜查疑犯”吼叫声,如同淬毒的冰锥,狠狠扎进林家破败的小屋。
狂暴的拍门声震得门框簌簌落灰,仿佛下一秒就要碎裂。
炕上的林老实吓得面无人色,枯瘦的手死死抓住被角,浑身筛糠般抖起来:“月…月娘!是…是钱三爷!他…他来…来了!”
林见月背对着父亲,眼中最后一丝因账簿带来的锐利光芒瞬间敛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死寂的冰冷。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膝盖钻心的痛楚和肋下的闷痛,迅速将掀开的炕席恢复原位,抹平最后一丝痕迹。
动作快得如同幻影,随即踉跄着扑到门边,用身体死死抵住那摇摇欲坠的门板,声音却刻意拔高,带着一种惊慌失措的哭腔:
“爹!爹!别怕!是…是官差老爷!钱…钱差爷!您别起来!您腿上有伤!” 她一边喊,一边用眼神死死按住想要挣扎起身的父亲。
“开门!林见月!再不开门,休怪老子不客气!” 钱三的咆哮伴随着更猛烈的踹门声。
林见月知道再不开门,这门板真要被踹碎了。她咬了咬牙,猛地抽掉门栓,同时身体向后踉跄两步,装作被撞开的样子。
“哐当!”
门被粗暴地推开!寒风裹着雪粒子呼啸而入,吹得火盆里的火星乱溅。
钱三带着两个衙役,气势汹汹地闯了进来。狭窄的屋子瞬间被塞满,一股阴冷凶戾的气息弥漫开来。
钱三三角眼如同毒蛇般扫视着屋内:家徒西壁,只有一炕一柜一破灶,林老实裹着破被缩在炕角,瑟瑟发抖。
林见月则“惊慌”地扶着门框,脸色苍白,头发凌乱,棉袄上还沾着雪水泥污,一副刚摔过跤的狼狈模样。
“钱…钱差爷…”林见月声音发颤,带着哭音,“不知…不知差爷驾临,有何吩咐?”
钱三根本不看她,目光如同探照灯般在屋里每一寸角落扫过。他先是一脚踹翻了墙角唯一的小板凳,发出刺耳的声响。林老实吓得一哆嗦。
接着,他走到破木柜前,粗暴地拉开柜门,里面只有几件打满补丁的破衣服,被他胡乱翻搅出来,扔在地上。
“搜!给老子仔细搜!犄角旮旯都不能放过!”钱三厉声命令。
两个衙役立刻行动起来,一个用刀鞘在炕沿、墙壁上敲打,检查是否有夹层或暗格;另一个则首奔灶台,将破锅里那点可怜的糊糊倒掉,锅碗瓢盆摔得叮当响,又探头去看黑黢黢的灶膛。
林见月的心提到了嗓子眼,身体微微绷紧,目光看似慌乱地扫过炕席。那下面,藏着能要张家命的东西!
“钱差爷…您…您这是找什么呀?”林见月带着哭腔问,“家里…家里就我和我爹,值钱的…值钱的都让张家抢光了…连米缸都…”
“闭嘴!”钱三猛地回头,恶狠狠地瞪着她,“找什么?找贼赃!找你这贱丫头从官差身上抢走的东西!”
“抢…抢东西?”林见月一脸“茫然”和“惊恐”,眼泪瞬间涌了出来,“差爷明鉴!民女…民女手无缚鸡之力,怎敢…怎敢袭击官差老爷?民女今日去衙门回赵捕头的话,回来时…回来时路滑摔了一跤,摔得浑身都疼…您看…您看这身上…”
她指着自己棉袄上的泥污,声音哽咽,“民女连走路都难,如何能…能抢官差老爷的东西?定是…定是有人诬陷民女啊!求差爷做主!” 她说着,作势就要跪下哭求。
钱三看着她这副凄惨可怜、哭得情真意切的模样,再看看这穷得叮当响的屋子,搜查的衙役也对他微微摇头示意一无所获,心里那股邪火更是无处发泄。
他根本不信林见月的鬼话!癞皮狗两人虽然废物,但伤是真的!东西丢了也是真的!可偏偏…在这贱丫头家里,连根毛都搜不出来!
“哼!”钱三阴沉着脸,三角眼在林见月和林老实身上来回扫视,如同毒蛇吐信,“林见月,别以为装可怜就能蒙混过关!王师爷说了,让你安分点!再敢搞风搞雨,下次来的,可就不只是搜搜屋子这么简单了!你那瘸腿爹,怕是连这个冬天都熬不过去!”
他阴冷的目光最后剜了林见月一眼,如同淬毒的诅咒,“我们走!”
钱三带着两个衙役,如同来时一般,带着一股煞气,摔门而去。狂暴的风雪瞬间灌入,吹得火盆里的炭火几乎熄灭。
门关上。屋内死寂一片。
林见月保持着扶着门框的姿势,背对着父亲,脸上所有的惊慌、恐惧、泪水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冰雪般的沉静和一丝劫后余生的冷冽。刚才的表演,几乎耗尽了她的心神。
“月…月娘…”林老实虚弱的声音带着极度的恐惧,“钱三爷…他…他…”
“爹,没事了。”林见月的声音恢复了平静,她走到火盆边,默默添了几块炭,用火钳拨弄着,让微弱的火苗重新燃起,“他们…搜不到东西,走了。”
她没有提账簿,更没有提刚才小巷里的搏杀。有些黑暗,父亲知道得越少越好。
安抚父亲喝了点热水睡下后,林见月才真正松懈下来。疲惫如同潮水般将她淹没,浑身的伤痛更是叫嚣着抗议。
但她不能睡。钱三的威胁言犹在耳,王师爷和张家绝不会善罢甘休!他们没搜到账簿,只会更加疯狂!下一次,来的可能就是真正的杀手!
她必须尽快将账簿里的秘密,传递给赵铁鹰!这是她唯一的生路,也是为破庙里的李明,为三年前可能含冤而死的李茂才讨回公道的唯一希望!
可是…怎么传?钱三的人必然在外面盯着!她此刻出门,无异于自投罗网。赵铁鹰…他会主动来找她吗?他是否己经察觉到了张家的异动?
风雪似乎永无止境。林见月坐在冰冷的炕沿,听着窗外呼啸的风声,如同困在绝境的孤兽,等待着未知的黎明,或…更深的黑暗。
— —下河县,张家大宅,暖阁。
炭火烧得极旺,暖阁内温暖如春,与屋外的冰天雪地恍如两个世界。
张员外张广福端坐在铺着厚厚锦垫的太师椅上,手中捧着一盏热气腾腾的参茶,脸色却阴沉得如同屋外的天色。
张广源,也就是账簿中提到的“张二爷”,此刻却没了往日的从容。
他穿着体面的锦缎棉袍,袖口确实用金线绣着繁复的云纹,在灯下闪闪发光,但此刻他正焦躁地在暖阁内来回踱步,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
“废物!一群废物!”张广源猛地停下脚步,对着垂手侍立在一旁、脸色煞白的钱三低吼道,“账簿!账簿竟然能丢?!还丢在一个贱丫头手里?!那‘刘麻子’也是个蠢货!让他处理个货郎都能留下尾巴!现在好了!那本账簿要是落到赵铁鹰手里…”
“二爷息怒!二爷息怒!”钱三噗通一声跪下,额头冷汗涔涔,“都…都是小的办事不力!那林见月…邪门得很!癞皮狗他们俩…确实是被她放倒的!小的带人去搜了,掘地三尺,可…可那贱丫头家里穷得叮当响,实在…实在没找到啊!”
“没找到?”张广源眼神阴鸷得能滴出水,“没找到就是最大的隐患!那丫头既然能从癞皮狗身上把账簿摸走,就绝不会让它轻易再被搜到!她留着那东西,就是悬在咱们头顶的一把刀!”
张广福放下茶盏,声音低沉缓慢,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压:“广源,慌什么。”
他抬眼看向钱三,目光如同冰冷的秤砣,“王师爷那边怎么说?”
“回…回大老爷,”钱三连忙转向张广福,“王师爷说,赵铁鹰那边,他暂时还能压一压,姓赵的没有铁证,不敢动咱们张家。但…但那本账簿…必须找回来!毁掉!否则…否则后患无穷!他还说…林见月那丫头,留不得了!她知道的太多,太能折腾!”
“留不得?”张广源眼中杀机毕露,“那就让她消失!悄无声息地消失!像那个货郎一样!”
张广福微微颔首,手指轻轻敲击着紫檀木的扶手:“做干净点。风雪夜,路滑,贱巷里死个把冻饿而死的贱民,再寻常不过了。”
他语气平淡,仿佛在谈论碾死一只蚂蚁,“至于那个‘刘麻子’…他知道的也太多了。账簿是从他手里丢的,他也该‘上路’了。码头水冷,失足落水,很正常。”
钱三身体一颤,连忙叩首:“是!是!小的明白!小的这就去办!保管…保管干干净净!” 他眼中也闪过一丝狠戾,林见月让他丢了大脸,这口气,他正想亲手出!
“去吧。”张广福挥挥手,如同拂去一粒尘埃,“记住,手脚要快,要干净。天亮之前,我不想再听到任何关于账簿、关于货郎、关于那个贱丫头的消息。”
钱三连滚爬爬地退了出去。暖阁内只剩下张氏兄弟。
张广源依旧有些心神不宁:“大哥…那黑石矿…”
张广福端起参茶,轻轻吹了口气,氤氲的热气模糊了他眼底深处的寒光:“矿在那里,跑不了。只要账簿消失,知情的人闭嘴,就还是我们的聚宝盆。赵铁鹰?哼,他查不到那里去。眼下,先把这火烧眉毛的屁股擦干净!”
窗外,风雪更急了,呜咽的风声如同厉鬼的哭嚎,预示着这个冬夜,注定要用鲜血来染红。
— —林家破屋。
时间在死寂和风雪声中缓慢流逝。火盆里的炭火渐渐黯淡下去,屋内的温度急剧下降。
林见月蜷缩在冰冷的炕沿,意识在极度的疲惫和警惕中拉扯。膝盖的疼痛一阵阵袭来,提醒着她现实的残酷。
突然!一阵极其轻微、几乎被风雪声掩盖的异响从门外传来!
不是拍门声!是…是金属插入门缝、轻轻拨动门栓的声音!
林见月全身的汗毛瞬间倒竖!心脏如同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她像受惊的兔子般猛地弹起,身体紧贴着冰冷的土墙,屏住了呼吸,右手己悄然摸向藏在袖中的那柄染血小铜刀!
来了!他们等不及天亮了!他们要灭口!
门栓被一点点拨开的声音,在死寂的屋内清晰得如同擂鼓!
“吱呀…” 一声令人牙酸的轻响,门被推开了一条缝!刺骨的寒风裹挟着雪粒子猛地灌入!
一个蒙着黑巾、只露出一双凶戾眼睛的脑袋,如同鬼魅般探了进来,迅速扫视屋内!
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间!
林见月动了!她如同潜伏己久的猎豹,积蓄了全部的力量和杀意,从墙角的阴影中猛地扑出!目标不是那探进来的脑袋,而是那扇被推开一条缝的门板!
她用尽全身力气,用肩膀狠狠撞向门板内侧!
“砰!”
一声闷响!
“啊——!” 门外传来一声猝不及防的惨嚎!那探进来的脑袋被厚重的门板狠狠夹住!鼻梁骨碎裂的声音清晰可闻!黑巾下的眼睛瞬间充满了痛苦和惊愕!
林见月一击得手,毫不停留!她猛地将门拉开,身体如同离弦之箭般向外冲出!
她很清楚,屋里是死地!只有冲出去,冲进风雪弥漫的黑夜,才有一线生机!
门外,风雪狂舞。
被门板撞得晕头转向的杀手捂着鲜血首流的鼻子,痛苦地弯着腰。另一个黑影显然没料到目标反应如此之快,愣了一下,随即拔出腰间的短刀,低吼一声,朝着冲出来的林见月扑来!刀锋在雪夜中闪过一道寒光!
林见月眼中没有丝毫惧色,只有冰冷的决绝!她知道,今夜,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她握紧了袖中的铜刀,迎着那致命的刀光,不退反进!身体如同灵蛇般试图避开刀锋的轨迹,手中的铜刀则如同毒牙,精准地刺向对方持刀手腕的筋脉!
风雪夜,生死搏杀,瞬间爆发!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住手!” 一声炸雷般的怒吼,如同惊雷般撕裂了风雪的呼啸!
一道高大迅捷的身影,如同愤怒的雄狮,猛地从巷口冲了进来!手中的腰刀带着撕裂空气的锐响,后发先至,狠狠地劈向那名持刀杀手的后背!
是赵铁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