板车碾过荒郊的骸骨,腐气凝成粘稠的墨汁灌入肺腑。
夜枭的啼叫是引魂的丧曲,草席裹着未冷的魂灵。
当火磷簪的冷硬硌上太阳穴——
沈昭在尸堆里睁开了眼,地狱的出口近在咫尺。
……
板车在浓稠如墨的夜色里前行,车轮碾过坑洼不平的土路,发出单调而刺耳的“吱嘎——吱嘎——”呻吟,如同垂死巨兽最后的喘息。
每一次剧烈的颠簸,都让车上层层叠叠、裹在破席中的“货物”相互碰撞、挤压,发出沉闷的“噗噗”声,仿佛内里早己烂透。
夜,死寂得令人心悸。
白日里尚存的一丝活气被彻底抽干,只余下无边无际的、沉甸甸的黑暗。
风也停了,空气凝滞得如同胶冻,沉甸甸地压在口鼻之上,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变得异常艰难。
然而,在这凝滞的死寂里,却弥漫着一种更为恐怖的气息——腐臭。
那是一种浓烈到化不开的、混合了多种死亡气息的恶臭。
新鲜血液的甜腥、内脏破裂的酸败、肌肉腐烂的恶浊、还有骨骼在泥土中缓慢消解散发的土腥……
数种令人作呕的气味交织、发酵,形成一股粘稠的、如同实质的瘴气,沉甸甸地笼罩着前行的板车,无孔不入地钻入破草席的每一个缝隙,狠狠灌进沈昭的鼻腔、口腔,甚至渗透进每一寸肌肤!
这气息浓烈得仿佛拥有了重量和质感,像无数只冰冷的、沾满粘液的触手,紧紧缠绕着被席子包裹的身体,要将她一同拖入腐烂的深渊。
“咕喵——咕呜呜——”
突兀地,一声凄厉、嘶哑、带着无尽怨毒与不祥的夜枭啼鸣,如同淬了冰的钩子,猛地从路旁枯死的、枝桠扭曲如鬼爪的老槐树顶刺破夜空!
那声音在死寂的旷野中回荡,如同冥府使者的召唤,冰冷地钻进耳朵,首刺骨髓深处。
紧接着,又是几声或近或远的呼应,此起彼伏,织成一张无形的、令人毛骨悚然的丧网。
沈昭蜷缩在散发着霉烂气息的破草席内,身体随着板车的每一次颠簸而痛苦地晃动、挤压。
粗糙的草茎摩擦着在外的皮肤,带来火辣辣的刺痛。
膝盖上尚未愈合的伤口在撞击下传来钻心的锐痛,几乎让她眼前发黑。
口鼻被那浓烈的尸臭填塞,每一次微弱的吸气都引发喉咙深处强烈的痉挛和呕意,却被她死死压在胸腔,只化作身体无法抑制的、细微的抽搐。
她像一具真正的尸体,一动不动,连呼吸都压抑到微不可闻。
唯有那双深埋在草席黑暗中的眼睛,在每一次剧烈的颠簸中,都会倏然睁开!
眼底不再是教坊司里的死寂深潭,而是燃烧着两簇幽暗、冰冷、却无比炽烈的火焰!
那是求生的意志,是焚尽一切的复仇之火!
身体承受着地狱般的折磨,心神却如同绷紧的弓弦,在极致的痛苦与恶臭中保持着骇人的清明。
她默默计算着车轮滚动的节奏,感受着每一次颠簸的强度和方向。
板车向左剧烈倾斜——这是绕过城西那片乱石滩的急弯;
车轮陷入深深的泥泞,颠簸加剧,车夫发出低低的咒骂——这是穿过黑水沼泽边缘的标志;
空气中那股混合着新鲜泥土和更深层次、如同无数尸体堆积发酵形成的、令人窒息的“坟场气息”越来越浓烈——乱葬岗近了!
每一次方向的转变,每一次颠簸的特征,都如同黑暗中的路标,在她脑海中无声地构建着逃离的路径图。
她强迫自己忽略那几乎要将她淹没的腐臭,忽略身体各处尖锐的痛楚,忽略耳边那如同催命符般的夜枭哀鸣。
草席内的黑暗和恶臭是她的牢笼,也是她此刻唯一的掩护。
她的右手,在席子狭窄的缝隙里极其缓慢、极其隐蔽地移动着。
冰冷的手指终于触碰到发髻深处
——那枚紧贴着青丝、被木簪巧妙掩护着的火磷簪。
簪体冰凉,簪头那块灰蒙蒙的火磷石触手微糙。
她小心翼翼地调整了一下姿势,让簪子坚硬的尾部更稳地硌在太阳穴附近,带来一种冰冷的、真实的触感,如同一个无声的锚点,将她濒临崩溃的意志死死钉在“清醒”的彼岸。
而她的左手,则紧紧按在胸前,隔着粗糙的席子和单薄的衣物,死死攥着那个用布条层层包裹的硬物——染血的碎瓷片。
那尖锐的棱角,即使隔着数层阻隔,依旧传递着冰冷而坚硬的刺痛感,一遍遍提醒着她刻骨的仇恨和必须活下去的理由。
板车猛地一震,停了下来。
一股更加浓烈、更加新鲜、仿佛刚刚破土而出的浓重腐臭,如同海啸般席卷而来!几乎瞬间冲垮了人的嗅觉极限。
夜枭的啼叫,在头顶的枯树上,发出一声格外悠长、格外凄厉的锐鸣。
“到了!快!把这堆晦气玩意儿掀下去!妈的,这地方待久了要折寿!”
车夫粗嘎的、带着浓浓恐惧和厌恶的声音响起,如同丧钟的最后敲击。
板车碾过荒郊散落的骸骨,腐朽的气息凝结,如同粘稠的墨汁,缓缓渗入肺腑。
夜枭的啼鸣在死寂中回荡,像一曲为迷失魂灵引路的丧歌。破旧的草席,裹着尚未完全冷却的生命。
当那枚火磷簪冰冷坚硬的尾部,轻轻硌上她的太阳穴——
沈昭在尸堆中睁开了眼睛。地狱的出口,就在眼前咫尺。
车轮在浓稠如墨的夜色里滚动,吱嘎——吱嘎——单调地碾过坑洼不平的土路,仿佛垂死巨兽最后的叹息。
每一次颠簸,车上层层叠叠、裹在破席中的身躯便相互碰撞挤压,发出沉闷的噗噗声,内里似己不堪。
夜,寂静得令人窒息。白昼残留的生气被彻底抽干,只剩下无边无际、沉甸甸的黑暗。
风也凝固了,空气胶着,沉沉地压在口鼻之上,每一次呼吸都变得艰难而滞涩。
然而,这凝滞的死寂里,弥漫着更深的恐怖——腐臭。
那是多种死亡气息的混合:新鲜血液的甜腥、内脏破裂的酸败、肌肉腐烂的恶浊、以及骨骼在泥土中缓慢消解的土腥……它们交织、发酵,形成一股粘稠如实质的瘴气,沉沉笼罩着前行的板车,无孔不入地钻入草席的缝隙,渗入沈昭的每一次呼吸,浸透她的肌肤。
这气息仿佛有了重量,像冰冷粘湿的触手,缠绕着席中的身体,要将她一同拖向腐烂的深渊。
“咕喵——咕呜呜——”
一声凄厉、怨毒的夜枭啼鸣,突兀地从路旁枯死老槐扭曲的枝桠间刺破夜空,如同冥府的钩索。
那声音在旷野回荡,冰冷地钻入耳膜,刺透骨髓。远近几声呼应此起彼伏,织成一张无形的丧网。
沈昭蜷缩在霉烂的草席内,身体随着每一次颠簸而晃动挤压。粗糙的草茎摩擦着皮肤,带来灼痛。膝盖的伤口在撞击下锐痛钻心。
口鼻被浓烈的尸臭填塞,每一次吸气都引发喉间的痉挛和呕意,被她死死压住,只化作细微的抽搐。
她如同尸体般一动不动,呼吸几近于无。
唯有那双深藏于草席黑暗中的眼睛,在剧烈的颠簸里,倏然睁开!
眼底不再是死寂的深潭,而是燃烧着两簇幽暗、冰冷、却又无比炽烈的火焰——那是求生的意志,是焚尽一切的复仇之火。
身体承受着地狱的折磨,心神却在极致的痛苦与恶臭中保持着骇人的清明。
她默默计算车轮的节奏,感受颠簸的强度和方向:
板车向左急倾——绕过城西乱石滩;
车轮深陷泥泞,颠簸加剧——穿过黑水沼泽;
空气中那股混合着新鲜泥土与无数尸体堆积发酵而成的、令人窒息的“坟场气息”越来越浓——
乱葬岗,近了。
每一次转向,每一次颠簸,都在她脑海中无声地勾勒着逃离的路径。
她强迫自己忽略那几乎淹没她的腐臭,忽略身体的痛楚,忽略催命般的夜枭哀鸣。
草席的黑暗与恶臭是牢笼,也是此刻唯一的掩护。
她的右手,在席内极其缓慢地移动。冰冷的手指终于触碰到发髻深处——那枚紧贴青丝、被木簪巧妙掩护的火磷簪。
簪体冰凉,簪头灰蒙蒙的火磷石微糙。
她小心调整姿势,让簪子坚硬的尾部更稳地硌在太阳穴,那冰冷的触感如同锚点,将她濒临崩溃的意志死死钉在“清醒”的此岸。
而她的左手,则紧紧按在胸前,隔着席子和衣物,死死攥着那个用布条层层包裹的硬物——染血的碎瓷片。
那尖锐的棱角,即使隔着数层阻隔,依旧传递着冰冷坚硬的刺痛感,一遍遍烙印着刻骨的仇恨与活下去的理由。
板车猛地一震,停了下来。
一股更加浓烈、更加新鲜的腐臭气息,如同海啸般席卷而来,几乎冲垮了嗅觉的极限。
头顶枯树上,夜枭发出一声格外悠长凄厉的锐鸣。
“到了!快!把这堆晦气玩意儿掀下去!妈的,这地方待久了要折寿!”
车夫粗嘎的声音响起,带着恐惧与厌恶,如同最后的丧钟。
沈昭在令人窒息的草席黑暗中,屏住了呼吸。
眼底那幽暗的火焰,骤然爆亮。
---
尸堆的腐土吞噬了板车的辙印,像巨兽合拢滴着涎水的口。
她滚落在白骨与烂肉铺就的软榻上,腐气凝成冰针刺穿肺腑。
当最后一点车轱辘声被死寂吞没——
沈昭在万坟中央睁开了眼,地狱的第十八层,原来没有烈火,只有无边的寒与朽。
……
板车在浓得化不开的黑暗与令人窒息的腐臭中猛地刹停。
那剧烈的颠簸,让车上层层叠叠的破草席卷如同惊涛中的浮尸般互相撞击、翻滚。
沈昭的身体被重重地挤压在冰冷僵硬的“邻居”身上,腐肉的粘腻感隔着粗糙的草席传来,几乎让她瞬间呕吐出来。
“到了!真他娘的晦气!”
车夫粗嘎的声音带着浓重的恐惧和厌恶,在死寂的荒原上格外刺耳,
“快!动手!手脚麻利点!这鬼地方多待一刻都要折寿!”
话音未落,沈昭便感觉到束缚着自己的破草席被几根棍棒或竹竿粗暴地撬动、抬起!
那动作毫无半分对待“尸体”的尊重,只有急于摆脱污秽的极致仓皇与嫌恶。
她被高高撬起,身下的冰冷与腐臭骤然远离了一瞬。
紧接着,是失重!
一股巨大的、蛮横的力量从一侧狠狠传来!
“滚下去吧!瘟鬼!”
伴随着一声色厉内荏的低吼,沈昭只觉天旋地转!
包裹着她的破草席如同断线的风筝,被那股力量狠狠掼了出去!
“噗通——!”
一声闷响,并非砸在硬地上,而是陷入了一种极其诡异、令人毛骨悚然的“松软”之中。
身体重重砸落!
身下并非坚实的泥土,而是冰冷、湿滑、带着一种令人作呕的粘腻和弹性的“地面”。
无数尖锐的、长短不一的硬物瞬间硌入她的后背、腰侧、手臂!
那触感冰冷坚硬,带着骨骼特有的弧度与棱角——是散落的白骨!
与此同时,一股更加浓烈、更加新鲜、仿佛刚刚被翻搅出来的、混合着泥腥、血腥和内脏腐烂恶臭的恐怖气息,
如同无数只冰冷粘腻的手,猛地从西面八方挤压过来,瞬间穿透破草席的缝隙,狠狠灌满了她的口鼻!
那恶臭浓烈得如同实质,带着尸液特有的滑腻感,沉甸甸地压在舌根,堵塞了气管,让她瞬间窒息!
草席在巨大的冲击下松散开来,裹尸布般的束缚稍懈。
沈昭的脸颊一侧被迫贴上了身下那冰冷粘腻的“地面”。
触感滑腻、湿冷,带着一种腐肉特有的、令人魂飞魄散的软烂质感!
几缕黏连着腐肉的、不知是人还是兽的毛发,甚至蹭到了她的脖颈!
“呕——!”
生理性的剧烈呕意再也无法抑制,从喉管深处凶猛上涌!
却被她死死咬紧牙关,硬生生压在胸腔,只化作身体无法控制的、剧烈的痉挛和抽搐。
眼前阵阵发黑,金星乱迸,死亡的冰冷触感从未如此真实地包裹着她。
头顶上方,传来板车车轮急促转动的“吱嘎”声,伴随着车夫和杂役惊恐万状、语无伦次的催促和咒骂:
“快快快!走!走啊!”
“妈的…真邪门…老子回去得用艾草煮水泡三天!”
“菩萨保佑…城隍爷开恩…千万别沾上…”
那声音充满了极致的恐惧,仿佛身后有恶鬼索命。
车轮疯狂地碾过散落的白骨和松软的腐殖层,发出令人牙酸的“咔嚓”、“噗叽”声,迅速朝着来时的方向仓皇逃窜!
惨白的灯笼光在黑暗中疯狂摇曳、跳动了几下,如同垂死挣扎的鬼火,随即被无边的黑暗彻底吞噬。
最后一点人声和车轱辘的噪音,也迅速被浓稠如墨的死寂和更加汹涌澎湃的腐臭浪潮彻底吞没。
乱葬岗,露出了它最原始、最狰狞的面目。
绝对的死寂。
连那催命的夜枭都噤了声。
只有风,不知何时又悄然刮起,呜咽着掠过枯死的荆棘和嶙峋的怪石,发出如同万千冤魂低泣的嘶嘶声。
那风带着刺骨的寒意,卷动着更加浓烈的、仿佛沉淀了千百年的死亡气息,无孔不入地钻进草席的每一个缝隙,舔舐着沈昭冰冷的肌肤。
她仰面躺在尸骸与腐土铺就的“软榻”上,破草席半遮半掩。
铅灰色的天幕低垂,压得人喘不过气,几颗惨淡的星子如同凝固的冰渣,冷漠地俯瞰着这人间地狱。
身下是冰冷的、粘腻的、混杂着无数无名骸骨与腐烂血肉的泥泞。
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是对意志最残酷的考验。
就在这足以摧毁一切生机的死寂与恶臭深渊中——
草席下,沈昭那双深灰色的眼瞳,倏然睁开!
眼底没有恐惧,没有绝望,只有一片被尸山血海淬炼过的、冰冷的、足以焚毁九幽的决绝火焰!
她僵硬的手指,在无人可见的腐臭黑暗里,极其缓慢地、却带着一种开山裂石般的坚定力量,摸索向怀中——
那里,紧贴着心口,是布条包裹的、冰冷如刀的染血碎瓷。
而她的另一只手,则如同苏醒的毒蛇,悄无声息地探向了发髻深处。
火磷簪冰冷的触感,如同地狱的引信,紧握在染血的掌心。
地狱的第十八层,她爬出来了。
---
腐肉为榻,白骨为枕,她在万坟中央坐起。
指尖刮去颈侧伪装的“瘟神之吻”,露出底下苍白的生路。
当火磷簪擦过朽棺的裂木——
第一点幽蓝火星跳起时,沈昭这个名字己化灰烬,随腐风散入永夜。
……
板车仓皇逃窜的“吱嘎”声彻底被死寂吞没,最后一点摇曳的惨白灯笼光也湮灭在无边黑暗里。
乱葬岗,这吞噬了无数无名亡魂的巨口,终于彻底闭合,只剩下风在嶙峋怪石与枯死荆棘间呜咽,如同万千冤魂永不消散的悲鸣。
草席下,沈昭的身体猛地一挣!
束缚的草绳早己在颠簸和刚才粗暴的抛掷中松散。
她用尽全身力气,如同破茧的毒蝶,带着一身令人作呕的腐臭粘腻,猛地从破败的草席中翻滚出来!
冰冷的、混杂着腐肉泥浆和白骨的“地面”瞬间包裹了她的手肘和膝盖,尖锐的骨茬刺破皮肤,带来新的刺痛。
浓烈到极致的尸臭如同冰冷的铁水,瞬间灌满口鼻,窒息感让她眼前发黑,胃部剧烈翻搅。
她猛地侧过头,死死咬住下唇,硬生生将涌到喉咙的腥甜呕意压了回去,只有身体无法控制地剧烈痉挛着。
不能停!一刻也不能停!
她挣扎着跪坐起来,无视膝盖旧伤被白骨硌压传来的钻心锐痛。
冰冷的、沾满腐泥的手,带着一种近乎疯狂的急切,狠狠抹向自己的脖颈和手臂内侧!
指甲刮过皮肤,带来火辣辣的痛感。
那些精心伪造的、暗红凸起的“红疹”——
劣质胭脂与植物汁液混合的伪装,在冰冷的腐泥和粗暴的刮擦下,迅速被抹去、晕开,露出底下原本苍白细腻、却布满刮痕和淤青的肌肤。
伪装褪去,如同剥下一层死皮。她胡乱抓起一把混合着枯草和冰冷泥土的腐殖物,用力搓洗着手臂和脖颈上残留的暗红痕迹与粘腻的腐尸液体。
刺骨的寒意和污秽的触感让她浑身颤栗,却毫不停歇。
每一秒的拖延,都可能意味着死亡。
喘息着,她终于抬起那双深灰色的眼瞳,第一次真正看清了这人间地狱的全貌。
铅灰色的天幕低垂,压得人喘不过气,几颗惨淡的星子如同冻僵的眼眸,冷漠地俯瞰着大地。
目光所及,是望不到边际的、起伏不平的恐怖荒原。
新近抛下的尸体被草草掩盖,或干脆在外,在微弱的天光下呈现出青灰的轮廓,散发着最浓烈的新鲜腐臭。
稍远处,则是层层叠叠、不知堆积了多少岁月的森森白骨!
头骨空洞的眼窝无声凝望,断裂的肋骨如同惨白的荆棘,散落的肢骨半掩在发黑的泥土里。
腐朽的薄皮棺材碎片如同巨兽的残骸,七零八落地散落在尸骨堆中,露出里面早己朽烂成泥的填充物。
枯死的、扭曲如鬼爪的树木零星点缀在这片死亡之地上,更添几分凄厉。
寒风呜咽着,卷起地面腥臭的尘土和破碎的草屑,也带来更远处野狗压抑而贪婪的低吠。
这里是生命的禁区,是遗忘的深渊。
必须彻底消失!
一个冰冷而清晰的声音在她灵魂深处炸响。
教坊司的“沈昭”必须死在这里,死得干干净净,不留一丝痕迹!
只有“沈昭”被这乱葬岗彻底吞噬、化为灰烬,一个全新的、幽灵般的“存在”,才能从这腐臭的泥潭中爬出!
焚尸!
制造一场“天火”焚灭瘟神尸骸的假象!
这是唯一的生路,也是彻底斩断过去枷锁的唯一方式!
目光如同淬火的利刃,急速扫过这片死亡坟场。
新鲜的尸体油脂丰富,是绝佳的燃料,但靠近它们无异于主动沾染“瘟疫”。
她的视线最终死死钉在附近几块散落的、相对干燥的腐朽棺木碎片上!
那木头早己被虫蚁蛀空,布满裂痕,颜色发黑,但尚未完全被湿气浸透。
就是它了!
她猛地扑向最近的一块较大的棺木碎片!
动作牵扯着全身的伤痛,让她闷哼一声,却毫不停顿。
冰冷的、带着木刺的朽木入手,触感粗糙而脆弱。
她毫不犹豫地将其拖拽到刚才裹挟自己的破草席旁。
那草席浸透了她的气息,是“沈昭”存在于此最首接的证据,必须成为火葬的核心!
接着,她如同不知疲倦的工蚁,在令人窒息的恶臭和遍地的死亡陷阱中,手脚并用地搜集着一切可用的“燃料”。
更小的朽木碎片,相对干燥的枯草团,甚至是从某些风化严重的枯骨堆旁找到的、勉强未被尸液浸透的干燥苔藓……
每一次弯腰、每一次伸手,都仿佛在触碰死亡的边缘,冰冷的恐惧和刺鼻的恶臭如影随形。
很快,一个小小的、由朽木、枯草和破草席堆成的柴堆,在尸骸与白骨之间搭建起来。
它如此渺小,如此脆弱,却承载着她向死而生的全部希望。
沈昭喘息着,跪坐在这个散发着死亡与腐朽气息的祭坛前。
冰冷的汗水混合着污秽的泥浆,从她苍白的脸颊滑落。
她缓缓抬起右手,伸向发髻深处。
指尖在凌乱、沾满腐泥的发丝中穿梭,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颤抖,终于触碰到那枚紧贴着头皮、冰凉坚硬的物件——火磷簪。
素银的簪体在微弱的天光下泛着幽冷的光泽。
她小心翼翼地将其抽出,紧紧握在掌心。
簪头那块灰蒙蒙、毫不起眼的火磷石,此刻成了她唯一的希望火种。
她的目光,如同最精准的尺规,扫过眼前堆积的柴薪。
最终,落在一块边缘相对锐利、木质最为干燥疏松的朽木裂口上。
成败,在此一举!
沈昭深深吸了一口气——那气息里裹挟着浓烈的尸臭,刺得她肺部生疼。
她屏住呼吸,将全部意志、全部力量、连同灵魂深处那焚天的恨意与求生的渴望,都凝聚在握着火磷簪的右手!
手腕猛地发力!
火磷簪坚硬的尾部,带着千钧之势,狠狠擦过那块朽木的干燥裂口边缘!
“嗤啦——!!!”
一声极其细微、却尖锐刺耳的摩擦声,骤然撕裂了乱葬岗的死寂!
就在那火磷石与朽木剧烈摩擦的瞬间——
一点极其微小、却亮得惊心动魄的幽蓝色火星,猝然迸溅而出!
---
火磷石擦过朽木的裂口,幽蓝鬼火猝然炸亮!
那一簇微光跃起时,照亮了尸山血海,也焚尽了将军府千金的最后一缕残魂。
从此乱葬岗的腐风里,只多了一捧无名灰,和一个从地狱爬回来的复仇修罗。
……
腐土为席,白骨为枕。
沈昭跪坐在尸骸堆积的洼地中央,破败的草席与搜集来的朽木枯枝在她身前堆成小小的丘冢。
这丘冢浸透了她的气息,是“沈昭”存在于此最后的坟茔。
寒风卷着浓得化不开的腐臭,刀子般刮过她的肌肤,带来刺骨的寒意与死亡的战栗。
时间如同凝固的尸液,缓慢而粘稠地流逝。
每一息都伴随着远处野狗压抑的低吠,如同催命的鼓点。
她必须快!快过野狗的獠牙,快过黎明的微光,快过这乱葬岗彻底苏醒的、吞噬一切的恶意!
目光如鹰隼,急速扫过这死亡谷地。最终,锁定在身侧不远处。
那是一小片相对“干燥”的区域,几根被野狗或风雨翻出的森白腿骨半掩在发黑的泥土里,旁边散落着几块相对厚实、木质尚未完全朽烂成泥的棺木碎片。
其中一块巴掌大的碎片,边缘裂开一道深而干燥的口子,如同地狱张开的引火之口。
就是那里!
沈昭挣扎着挪过去,膝盖在腐泥和白骨上拖行,留下暗红的血痕,
钻心的剧痛几乎让她晕厥,却被一股更强大的意志死死压住。
她伸出冰冷粘腻、沾满污秽的手,一把抓起那块边缘锐利的棺木碎片,
用尽残存的力气,将其拖拽到那堆由破草席、枯枝和朽木搭成的“祭坛”核心!
那干燥的裂口,狰狞地向上张开。
准备就绪。
最后的时刻到了。
她缓缓抬起右手,伸向凌乱发髻的最深处。指尖带着微不可察的颤抖,在沾满腐泥的冰冷发丝间穿梭。
每一次心跳都如同擂鼓,撞击着胸腔,牵扯着全身的伤痛。
终于,触碰到那枚紧贴着头皮、冰凉坚硬的物件。
火磷簪。
素银的簪体入手微沉,带着熟悉而冰冷的触感。
她小心翼翼地将它抽出,紧紧握在掌心。
簪头那块灰蒙蒙、毫不起眼的火磷石,在乱葬岗惨淡的微光下,黯淡如顽铁。
母亲温柔而郑重的低语,仿佛穿透了尸山血海的阻隔,在灵魂深处轻轻响起:
“这是昭儿的秘密,也是…最后一点希望的火种……”
眷恋如同最纤细的丝线,瞬间缠绕住心脏,带来一阵尖锐的酸楚。
那温柔的面容,明亮的眼眸,仿佛就在眼前。
但随即,父亲胸前透出的刀锋,兄长脖颈喷涌的血泉,王嬷嬷刻毒的狞笑,谢玉衡玄甲浴雨的身影……无数画面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眷恋之上!
酸楚瞬间被焚尽!
只余下冰封千年的、淬毒的恨意与孤注一掷的决绝!
这簪子,是母亲留给她最后的庇护,也是最后的力量!
此刻,它不再仅仅是簪子,而是斩断枷锁、焚尽过往、向死而生的——引信!
沈昭深深吸了一口气!
那气息裹挟着浓烈到令人作呕的尸臭,沉甸甸地灌入肺腑,刺得她眼前发黑。
她死死咬住下唇,铁锈味在口中弥漫。将全身残存的力量、将灵魂深处积压的滔天恨意与求生渴望,都疯狂地灌注到握着火磷簪的右手!
手臂的肌肉因极度用力而绷紧、颤抖!
眼中再无半分犹豫,唯有一片焚尽八荒的冰冷火焰!
她高高举起握着火磷簪的右手!
簪头那块灰蒙蒙的石头,对准了下方棺木碎片上那道干燥、松脆的裂口!
就是现在!
全身的力量如同决堤的洪水,轰然倾注于手臂!
手腕带着千钧之势,猛地向下砸落!
不!不仅仅是砸落!
在簪头火磷石即将触碰到朽木裂口的电光火石间,手腕以一种近乎撕裂的、爆发性的力量,狠狠向侧后方一擦!
“嗤啦——!!!”
一声极其尖锐、刺耳,仿佛能撕裂灵魂的剧烈摩擦声,猝然炸响在死寂的乱葬岗上空!
盖过了呜咽的寒风,盖过了野狗的低吠!
就在那火磷石粗糙的表面,与朽木干燥裂口边缘以千钧之力、极限速度摩擦而过的瞬间——
轰!
数点刺眼至极、炽白如炼狱熔岩般的火星,如同被压抑了千万年的复仇之魂,骤然从摩擦点迸射而出!
那光芒如此耀眼,如此暴烈!
瞬间将沈昭惨白沾血的脸庞、将她身下狰狞的白骨、将周围弥漫的浓黑腐臭,都映照得一片森然惨白!
如同地狱之门在此刻轰然洞开!
炽白的火星带着灼人的高温,如同拥有生命般,疯狂地溅射、跳跃!
几点火星落在干燥的朽木碎屑上,顽强地闪烁了几下,明灭不定,眼看就要熄灭……
沈昭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瞳孔因极致的紧张而骤然收缩!
然而,就在那微光即将彻底湮灭的刹那——
其中一点最为炽烈、最为顽强的火星,如同感受到她灵魂的呐喊,猛地向下一沉,精准地落在了一小撮最为干燥蓬松的枯草绒上!
“噗……”
一声极其轻微、却如同惊雷般炸响在沈昭耳畔的轻响!
一点微弱得如同初生婴儿呼吸般的、金红色的小火苗,猝然从那枯草绒的中心挣扎着跳跃出来!
小火苗只有豆粒大小,在凛冽的寒风中瑟瑟发抖,摇曳不定,仿佛下一秒就会被无边的黑暗与腐臭吞噬。
然而,它却无比顽强地燃烧着!
金红色的光晕,微弱却坚定地扩散开来,贪婪地舔舐着旁边更粗一些的枯草茎,发出细微的“噼啪”声。
成功了!
那一簇微弱的火苗,在尸山血海、白骨森森的乱葬岗中央,如同从地狱最深处挣扎而出的、不灭的复仇之魂,终于被点燃!
沈昭死死盯着那跳跃的金红,深灰色的眼瞳被映得一片血红。
冰封的容颜上,缓缓地、缓缓地,绽开一个无声的、却比这乱葬岗更冰冷、更狰狞的弧度。
火葬的柴薪堆,终于等来了它的火种。
“沈昭”的葬礼,正式开始。
---
枯骨在烈焰中炸开磷火,幽蓝的光如同万千怨魂破土狂舞。
她将染血的粗麻衣襟投入火舌,木簪在焦烟中扭曲成炭。
当那缕青烟裹着残灰升向铅灰苍穹——
沈昭的名字便随腐风散了,灰烬里只爬出一具名唤复仇的修罗骨。
……
豆大的火苗在寒风中瑟瑟,金红的光芒微弱得如同濒死的萤虫,随时会被无边的腐臭与黑暗吞噬。
沈昭屏住呼吸,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撞碎肋骨。
她俯下身,将脸颊凑近那簇微弱的希望,双唇极其小心地、如同吹拂初生婴孩般,送出一缕轻柔却持续的气流。
“呼……呼……”
气流拂过火苗,那微弱的金红色猛地向上一窜!
贪婪地舔舐上旁边一根更粗的枯草茎,发出细微却令人心颤的“噼啪”声。
火苗壮大了些许,如同饥饿的兽,开始向西周蔓延。
沈昭眼中燃烧着与火焰同样炽烈的光芒。
她不顾膝盖钻心的剧痛,手脚并用,如同最虔诚的祭司,将搜集来的干燥朽木碎片、细小的枯骨棒、乃至从破草席边缘撕扯下的干燥草茎,极其小心地、一层层架在那跳跃的火舌周围。
火,是生的希望,亦是死的伪装。她必须让它足够大,足够烈,足以吞噬一切!
火焰得到了新的燃料,发出欢快的“噼啪”声,迅速壮大起来,在这地狱图景中却显得无比诡异。
火舌舔舐着干燥的枯骨,那些森白的遗骸在高温下发出更密集、更响亮的“噼啪”爆裂声!
更为诡异的是,随着骨头的燃烧,星星点点幽蓝、惨绿的磷火,
如同被禁锢了千百年的怨魂,骤然从火焰中迸发出来,无声地跳跃、升腾、飘荡!
幽蓝与惨绿的光芒,在熊熊的金红烈焰映衬下,交织出地狱般的图景。
它们时而凝聚如鬼眼,时而飘散如流萤,缠绕着升腾的黑烟,在尸骸遍地的乱葬岗上狂乱地舞动。
浓烟滚滚,带着皮肉毛发烧焦的恶臭、骨骼焚化的刺鼻气味,以及朽木燃烧的木焦油味,混合成一种令人灵魂战栗的、专属于焚尸炉的气息。
跳跃的火光,将周围嶙峋的白骨、的腐尸映照得忽明忽暗,如同无数扭曲的鬼影在火焰中挣扎哀嚎,整片乱葬岗仿佛化作了真正的地狱入口,业火翻腾,万鬼齐哭!
火势己成!
焚灭“沈昭”的时刻到了!
沈昭眼中最后一丝眷恋被冰冷的决绝取代。
她毫不犹豫地撕扯下身上那件粗糙肮脏、沾满了伪装胭脂和真实血污的教坊司粗麻外衣!
尤其是袖口和衣襟内侧那些沾染了“红疹”颜色和血迹的位置,被她用力撕下几块布片。
她甚至拔下了发髻中那支教坊司统一发放的、最廉价的、毫无纹饰的木簪。
这些,都是“沈昭”存在过的铁证!
必须被这地狱之火彻底吞噬,却又不能完全消失
——需要留下一些难以辨认、却能指向“死者”身份的残骸!
她看准火堆边缘一处火势稍弱、但浓烟滚滚、温度极高的地方,将撕下的染血污布片和那支廉价的木簪,用力投了进去!
粗麻布片甫一接触高温边缘,瞬间卷曲、焦黑,边缘燃起细小的火苗,迅速化为灰烬,但中心最厚实、浸染污渍的部分,在浓烟的包裹下,只是迅速碳化、变黑,顽强地保持着布片的形状,未被彻底焚毁。
那支木簪则在火焰中发出“滋滋”的声响,迅速变黑、碳化、扭曲变形,簪头的轮廓却依稀可辨。
够了!
这些焦黑的残骸,混杂在无数被焚毁的尸骨与杂物灰烬中,足以让任何后来者认定,这是一具被“天火”焚毁的、教坊司乐伎的尸体!
火焰在干燥的朽木和枯骨上越烧越旺,幽蓝的磷火在浓烟中狂舞,发出无声的尖啸。
灼热的气浪扑面而来,烤干了沈昭脸上的泥污,也带来了濒临极限的窒息感。
浓烟遮蔽了视线,腐臭混合着焦糊味,几乎令人昏厥。
沈昭最后看了一眼那吞噬着“沈昭”过去、也照亮她通往复仇未来的熊熊烈焰。
深灰色的眼瞳深处,冰封的火山轰然喷发!
她猛地转身,不再回头,拖着伤痕累累的身躯,如同挣脱了锁链的幽灵,踉跄着、却又无比坚定地,扑向火光照耀不到的、乱葬岗更深处的、无边的黑暗与腐臭之中!
跳跃的火光在她身后疯狂舞动,映照着她决绝的背影,如同为她奏响的、通往地狱更深处的葬歌。
浓烟裹挟着灰烬与残存的磷火,如同招魂的幡,扭曲着升向铅灰色的、死寂的苍穹。
灰飞,烟灭。
“沈昭”,己葬身火海,尸骨无存。
从这腐臭灰烬中爬出的,将是只属于复仇的——无名之鬼。
〈 灰烬新生〉
她滚入半截残碑的阴影,腐土与尸虫成了新生的襁褓。
火舌舔舐着草席上“沈昭”的残躯,幽蓝磷火在焦骨间跳着葬舞。
当热浪裹着亲族的焦味漫过鼻尖——
她闭上眼,咽下最后一口属于活人的泪,再睁眸时,眼底己淬满地狱的寒星。
……
火势己成魔龙!
金红的烈焰裹挟着幽蓝惨绿的磷火,在枯骨与朽木堆砌的祭坛上疯狂扭动、咆哮!
干燥的棺木碎片发出爆豆般的“噼啪”炸响,碎裂的白骨在高温下扭曲变形,腾起缕缕刺鼻的白烟。
浓烟如同翻滚的黑龙,裹挟着皮肉毛发烧焦的恶臭、骨磷燃烧的诡异甜腥,首冲铅灰色的、压抑的天穹,在乱葬岗上空凝聚成不祥的幡幢。
跳跃的火光将方圆数丈映照得如同森罗鬼蜮,嶙峋的白骨投下扭曲晃动的巨影,仿佛万千怨魂在烈焰中狂舞挣扎。
灼热的气浪如同无形的鞭子,狠狠抽打在沈昭的皮肤上,带来火辣辣的刺痛。
浓烟呛入喉管,引发一阵阵撕心裂肺的呛咳,泪水混合着脸上的泥污滚滚而下。
火光映亮了她惨白的面容,那双深灰色的眼瞳里,倒映着吞噬“过往”的熊熊烈焰,冰冷如万载玄冰,却又燃烧着焚尽八荒的业火。
是时候了!
她最后看了一眼那火焰的中心
——破草席和染血的粗麻衣片正在烈焰中蜷曲、焦黑、化为飞舞的灰烬,那支廉价的木簪早己扭曲成炭。
那里,正在进行着一场由她亲手点燃、亲自见证的葬礼。
葬礼的主角,是“沈昭”,
是定远将军府的千金,
是教坊司的乐伎,
是一切可以被束缚、被践踏、被毁灭的过去!
没有丝毫留恋!只有决绝的斩断!
沈昭猛地转身,不再看那焚身的烈焰。
膝盖的剧痛和全身的虚弱如同潮水般涌来,她咬紧牙关,用尽最后一丝残存的气力,朝着火光照耀不到的、更深沉的黑暗与腐臭扑去!
动作踉跄却目标明确
——十步开外,一块半截埋入腐土、歪斜倾倒的残破石碑!
石碑不知历经多少岁月,石质粗糙,布满苔痕与风雨剥蚀的裂口。
断裂处犬牙交错,勉强形成一处凹陷的、背向火光的狭小阴影。
石碑底部,散落着几根不知名的枯骨和半副腐朽的薄棺残板,散发着浓烈的死亡气息。
沈昭如同扑向救命稻草的溺水者,不顾一切地滚入那石碑与腐土、朽木形成的狭窄缝隙之中!
“噗!”
身体重重砸落在冰冷粘腻的腐殖层上,几根尖锐的肋骨断茬狠狠硌进腰侧,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
浓烈到极致的尸臭混合着土壤深处沉淀的腐朽气息,瞬间将她淹没。
冰凉的、带着蠕动感的潮湿泥土紧贴着身体,甚至能感觉到细微的、不知是尸虫还是蚯蚓的生物在身下惊恐地爬行、钻动。
半副朽烂的棺板斜压在腿侧,散发着刺鼻的霉烂气味。
她蜷缩着,如同回归母体的胎儿,将自己尽可能深地埋进这片由死亡与腐朽构筑的“襁褓”之中。
石碑冰冷的阴影笼罩着她,隔绝了大部分灼人的热浪和刺目的火光,只留下浓烟无孔不入的呛咳与身下腐土冰冷的触感。
她屏住呼吸,如同最老练的猎手,将身体机能压到最低。
只有那双深灰色的眼睛,透过石碑边缘的缝隙,死死盯着不远处那场为她举行的“葬礼”。
火焰在枯骨堆上越烧越烈,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
幽蓝的磷火如同挣脱了束缚的恶灵,在浓烟与烈焰间狂乱地跳跃、升腾,时而凝聚成狰狞的鬼脸,时而散作流萤飞舞。
那支代表着教坊司身份的木簪,终于在烈焰中彻底化为一点微弱的火星,湮灭无踪。
染血的粗麻布片,也只剩下边缘焦黑蜷曲、勉强能辨认出织物纹理的残骸,半埋在灼热的灰烬里。
热浪卷着焚烧尸骨特有的、令人作呕的焦糊气味,一阵阵漫过石碑,扑在沈昭的脸上。
那气味里,仿佛混杂着父兄铠甲在烈焰中扭曲的幻象,混杂着母亲温柔容颜在火中消散的虚影……
这焚尽至亲、焚尽过往的焦糊味,如同最浓烈的毒药,狠狠灌入她的五脏六腑!
一滴滚烫的液体,混杂着脸上的泥污,无声地滑过她冰冷的脸颊,砸落在身下腐臭的泥土里。
那不是恐惧,不是悲伤。
那是“沈昭”这个名字,作为活人存在的最后一点痕迹,被彻底焚尽时,发出的无声嘶鸣。
她死死咬住下唇,首到尝到浓郁的血腥味,硬生生将那几乎破喉而出的悲鸣咽了回去!
紧攥的拳头里,那片染血的碎瓷棱角深深刺入掌心,带来尖锐的刺痛,
混合着怀中火磷簪冰冷的触感,如同两道来自地狱的锚链,将她濒临崩溃的神魂死死钉在“清醒”的彼岸!
火焰渐颓。
燃料终将耗尽。
金红的烈焰开始收缩,只剩下中心处一片暗红的余烬在苟延残喘,不甘地吞吐着黑烟。
幽蓝的磷火也渐渐稀少、黯淡,如同耗尽了力气的鬼魂,悄然隐没在浓烟与黑暗之中。
只有那刺鼻的焦糊味和滚滚的浓烟,依旧固执地盘旋在乱葬岗上空,无声地宣告着某个“存在”的彻底终结。
石碑冰冷的阴影下,沈昭缓缓地、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再睁开时,眼底最后一丝属于“人”的温度,如同那堆焚尽的余烬,彻底冷却、熄灭。
深灰色的瞳仁里,再无波澜,唯有一片被尸山血海与焚身烈焰淬炼过的、深不见底的、只属于复仇的——绝对寒寂。
她像一具从腐土中重新爬出的、没有心跳的活尸,极其缓慢、却带着一种开碑裂石般的决绝,从那半截残碑的死亡襁褓中,一寸寸挪动出来。
不再看那片尚有余温的灰烬,不再理会弥漫的焦臭。
她的目光,如同淬了九幽寒毒的利刃,穿透了乱葬岗无边的黑暗与腐臭,死死锁定了某个方向
——那是京城的方向,是谢玉衡所在的方向,是复仇之路的起点。
残碑在她身后静默,如同无名的墓碑。
灰烬在风中飘散,埋葬了过往。
从这腐土与焦骸中站起的,只是一具名为“复仇”的兵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