鸟儿的故事

我是一只啄木鸟(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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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名:
鸟儿的故事
作者:
摩牙
本章字数:
6384
更新时间:
2025-07-09

新森林的晨雾闻起来像的苔藓与薄荷的混合体。我站在枫树最高处,看着阳光像融化的蜂蜜般缓缓流进山谷。这片未被山火触及的林地比我们想象的还要古老——有些杉树的树干粗得需要我飞上十次心跳的时间才能绕完一圈。

"选好了吗?"翠绿落在我身旁的树枝上,嘴里衔着几条地衣。自从发现这片新天地,我们花了整整两周时间考察每棵可能的安家之树。这不是普通的挑选,而是为余生寻找归宿。

我点点头,引她飞向山谷东侧的一棵古杉。这棵巨树在离地二十米处有个天然的凹陷,周围树皮厚实多裂缝——完美的昆虫牧场。更妙的是,东南方有片岩壁能反射晨光,让巢穴在寒冬也能保持温暖;西北方则有一丛茂密的忍冬藤,是躲避猛禽的天然屏障。

"就是它了。"我用喙轻叩树干,声音沉稳浑厚。这棵树有灵魂,它能理解啄木鸟的语言。翠绿钻入凹陷处检查内部空间,我则注意到树干上己经有一些老旧的啄痕——不知多少代啄木鸟曾在此生活过。

定居的第一周,我们就发现这片森林的规则不同。这里的红冠啄木鸟体型比我们大三分之一,领地意识极强;松鸦的偷窃技巧更加狡猾;最令人不安的是,夜间活动的雕鸮数量多得反常。但好处同样明显:虫群密集到不用精确瞄准就能饱餐,水源清澈富含矿物质,还有各种从未尝过的浆果和坚果。

搬家第三个月的某个清晨,我第一次真正意识到自己老了。当时我正在教孙辈们辨别树皮下虫道的走向,突然发现喙尖的敏感度大不如前。过去能轻易感知到幼虫最细微的颤动,现在却需要反复敲击确认。更糟的是,持续啄击让我的上喙根部传来一阵阵钝痛——那里出现了细微的裂纹。

飞行高度也在不知不觉中降低。曾经能轻松抵达树冠顶层的我,现在更喜欢在中层活动。有次为了躲避游隼,我尝试全速爬升,心脏却像要炸开般剧痛,不得不中途放弃。那只游隼——令我惊讶的是——居然也停止了追击,在空中盘旋两圈后飞走了,眼神中竟带着某种奇怪的...尊重?

最痛苦的衰退发生在求偶季。当春风吹绿第一波嫩芽时,我像过去二十年一样,开始用喙敲击枯枝创作求偶鼓点。但节奏不再精准有力,中途常常出现不该有的停顿。更尴尬的是,有次我竟然把结尾的重音敲错了位置,引来远处年轻雄鸟的嘲笑性回应。翠绿什么也没说,只是那晚梳理我羽毛的时间比平时长了一倍。

"去温泉吧。"一天早晨,翠绿突然提议。她说的是一处隐藏在岩缝中的硫磺泉,我们上个月偶然发现的。那里的热水能缓解关节疼痛,虽然气味像腐烂的鸡蛋。我们在雾气蒸腾的水洼里安静地泡着,看着彼此羽毛上越来越多的灰白条纹。她的眼周羽毛己经全白,像戴了副精致的眼镜;我胸前的红斑边缘也开始泛黄,如同褪色的落日。

正当我沉浸在忧郁中时,一阵微弱的挣扎声引起了我的注意。声音来自岩缝深处,伴随着金属般的碰撞声。我谨慎地靠近,发现一只今年出生的游隼幼鸟被废弃的尼龙渔网缠住了。它越挣扎,那些近乎透明的细线就勒得越紧,己经陷入皮肉。

我本该飞走的。游隼是我们最致命的天敌之一,这只幼鸟长大后可能会要了我某个孙辈的命。但看着它惊恐的眼神和染血的胸羽,我突然想起了多年前那个帮我解开塑料环的小女孩。没有思考,我开始用喙一根根切断那些尼龙线。

这工作危险至极。幼隼的利爪近在咫尺,随时可能出于本能抓向我的眼睛。有几次它因疼痛突然扭动,差点把我的喙也缠进去。最粗的一根线深深勒进它的翅膀根部,我不得不冒险把整个头伸到它胸前才能咬到。它的心跳声震耳欲聋,带着幼兽特有的急促节奏。

最后一根线断开时,幼隼猛地挣脱,翅膀差点把我扇下岩石。它跌跌撞撞地飞走了,甚至没回头看一眼。我精疲力竭地回到温泉,发现翠绿正用我从没见过的眼神看着我——混合着惊讶、骄傲和一丝忧虑。

"它会记得吗?"她轻声问。

我摇摇头。不重要。有些事不需要回报,就像当初那个小女孩不需要我们道谢一样。

意外的是,游隼似乎真的记得。两周后,当我在开阔地带被一只成年游隼盯上时,那只翅膀带疤的年轻游隼突然介入,发出某种只有猛禽能懂的信号。年长游隼竟然改变了攻击路线,转而扑向一群无辜的朱雀。此后,带疤游隼偶尔会在我们巢穴附近盘旋,但从不俯冲——更像是一种奇怪的护卫行为。

衰老带来的不全是损失。随着年岁增长,我发现自己对天气变化的感知变得异常敏锐。能通过羽毛的湿度预判降雨,通过关节的酸痛程度感知寒流,甚至能通过第一缕秋风的温度预测冬季的严酷程度。这种能力很快使我们的树成为森林里的气象站。

"红羽爷爷说今晚有雹子。"一只花栗鼠告诉它的族人,于是整个部落提前加固了巢穴入口。"老啄木鸟的尾羽发痒,雨季要提前了。"鹿群根据我的预报改变了迁徙路线。最神奇的是,连那些骄傲的红冠啄木鸟也开始在天气突变前来我们树下徘徊,假装啄食实际上在偷听我的预测。

第十三个冬天来临时,我的喙己经磨损到无法凿开最坚硬的橡树皮。翠绿的视力也开始衰退,常常把地衣错认成毛毛虫。我们更多地依赖储藏的食物和孙辈们的馈赠。作为回报,我成了整片森林最会讲故事的老人。

每个满月之夜,总有年轻的啄木鸟和其他鸟类聚集在我们的古杉下。我讲述大火灾前的森林模样,讲述与两脚兽斗智斗勇的趣事,也传授那些即将失传的技艺——如何用特殊频率的鼓声吓退蛇类,哪些地衣能治疗幼鸟的腹泻,甚至如何在极端情况下向人类求助。

"记住,"我总对孙辈们强调,"最危险的从来不是己知的敌人,而是傲慢与轻率。"这时翠绿就会在一旁轻轻点头,她的喙上还留着当年塑料环的淡淡痕迹。

一个春风沉醉的傍晚,我带着最年幼的孙女——她右眼上有颗和"小斑点"一模一样的心形斑——参观我的"记忆博物馆"。这是古杉树干上一系列精心排列的小洞,每个里面都藏着代表重要记忆的物品:一片被火烧焦的榆树皮,幼儿园围栏上的塑料片,温泉边的硫磺晶体,甚至还有从那只游隼身上取下的尼龙线头。

"这是什么?"孙女好奇地啄开一个小洞,里面是半片淡蓝色的蛋壳。

"啊,那是你父亲出生的第一天..."我正要讲述,突然听到翠绿在巢穴里发出特殊的呼唤声——那种我们保留给最紧急情况的音调。

我匆忙赶回,发现她正激动地指向西方。夕阳的位置,一群两脚兽正沿着新修的步道进入森林。他们穿着鲜亮的衣服,手里拿着会反光的黑色方块(后来知道叫"手机")。但最令人不安的是,其中两人肩上扛着奇怪的三角支架——看起来像某种新型伐木工具。

我立刻发出警报叫声,森林瞬间进入戒备状态。松鼠们开始转移幼崽,鹿群悄声退向密林深处。但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出乎所有人预料。

那群两脚兽在距离古杉还有一段距离的地方停下,架起支架上的黑色圆筒(望远镜,不是伐木工具!),安静地观察起鸟类来。有个女性两脚兽甚至拿出笔记本,认真记录着什么。当我的曾孙不小心从巢穴跌落到步道上时,他们不但没有伤害它,还小心地把它放回低处的树枝。

那天晚上,森林议会持续到黎明。我们争论是否要信任这些新来的两脚兽,是否该改变传统领地边界,年轻一代甚至提议尝试与他们互动以获取食物。最终,在我的建议下,大家达成了折中方案:保持警惕但不过度反应,观察他们的行为模式再做决定。

"你变温和了。"等其他鸟儿散去后,翠绿用喙梳理着我胸前的羽毛说道。

我望向步道方向,那里还留着两脚兽的脚印。"不是温和,是学会了分辨。不是所有两脚兽都一样,就像不是所有游隼都嗜杀。"

月光透过古杉的枝叶,在我们布满皱纹的眼周投下斑驳的影子。远处传来新生雏鸟的啼叫,近处则有蛀木虫在树皮下沙沙作响。这些声音编织成一首永不停息的生命之歌,而我们,己经唱完了属于自己的那段旋律。

但故事还未结束。明天太阳升起时,我会继续教导孙辈们认识一种能缓解关节疼痛的草药;翠绿则会带雌性幼鸟们参观她秘密的苔藓花园;下午我们可能还要调解红冠啄木鸟与松鸦的新一轮领土纠纷...

古杉在夜风中轻轻摇曳,树根深扎在几代啄木鸟的记忆里。我感受着树干传来的微弱震动,那是最古老的鼓点,最原始的心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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