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转眼又过了三日。
衡南暴乱尘埃落定,敬王赵砚南日夜兼程,己于昨日抵达京城,待今日陛下召见。
车轮碾过青石御道,发出沉重而规律的辘辘声。
赵砚南端坐于朱轮盖车中,闭目养神。
马车窗外,是夹道森严,甲胄鲜明的禁军和压抑不住欢呼与议论的百姓。
车驾所过之处,宫门次第洞开,留下沉重的朱漆门轴转动之声。
引路的内侍脚步细碎无声,将赵砚南引至金銮殿。
巨大的蟠龙金柱拔地参天,支撑着描金绘彩的穹顶,御座高高在上,俯瞰着下方黑压压一片的文武百官。
赵砚南接下佩剑,交给殿前侍卫。他未更换朝服,依旧身着那身沾染了衡南烽烟的玄色细鳞软甲。
他目不斜视,步履稳重地穿过漫长的御道,行至丹墀之下,距离那九重御座尚有十步之遥。
赵砚南停住脚步,目光沉静如水,单膝稳稳跪地,双手抱拳,朗声道:
“儿臣赵砚南,奉旨平定衡南,今己功成,前来复命!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声音在金砖铺就的地面上撞击回荡,字字清晰,掷地有声。
刹那间,所有人的视线都聚焦在那御座之上。
坐在龙椅之上的皇帝,自赵砚南踏入殿门那一刻起,目光便再也未离开。
就在满朝文武屏息凝神,以为皇帝会按常例端坐受礼,温言勉慰之时。
皇帝霍然起身,不顾冕旒晃动,疾步下阶,亲手将敬王赵砚南扶起:“吾儿!吾儿快快起来!”
皇帝的声音带着难以抑制的微颤,滚烫而沉重,“辛苦了!朕的好孩儿。”他紧紧攥着儿子的双臂,仿佛要亲自确认这血肉之躯是否真实存在。
皇帝的目光急切地在赵砚南脸上有逡巡,掠过他眉宇间尚未完全褪去的风霜,最终落在赵砚南紧绷的脸上。
赵砚南张嘴,下颌线绷得死紧,如往常一样地说了一句:“为父皇分忧,是儿臣本分。”
皇帝似突然想起什么,目光不再停留于赵砚南脸上,双手顺着儿子的臂膀急切下滑,最终牢牢抓住了赵砚南的左小臂。
在无数道震惊到几乎呆滞的目光下,皇帝毫不犹豫地,近乎粗暴地一把将赵砚南左臂的护腕和里衬的袖口用力向上捋去!
玄甲下的里衣被粗暴卷起,一截坚实的小臂暴露在煌煌殿宇的灯火之下。
古铜色的皮肤上,一道狰狞的刀疤赫然入目!那疤痕斜斜划过臂弯内侧,长约数寸,虽己愈合,但边缘依旧呈现出暗红的凸起,像一条丑陋的蜈蚣。
皇帝看着这道伤痕,没有说话。
这是赵砚南在战场上,一时不察被装死的叛贼背后偷袭所致,他虽及时发现,但转身躲闪己然来不及,只好用手阻挡攻击,留下了这道伤痕。
赵砚南有些讶异,他并没有向父皇说过这道伤,旋即他又释怀了,应当是随军监军将此事上报了。
他颇有不自在地说:“父皇,这是小伤并未伤及筋骨,不必为儿臣担忧。”
皇帝的胸膛剧烈地起伏了一下,他抬头不再看那道伤疤:“好儿子,朕心甚慰,甚慰!”他眼里泛着莫名的光,心疼般拍了拍赵砚南的肩膀。
他深吸一口气,“即日起,敬王赵砚南,不仅是兵马司指挥使,还要入枢密院,参赞军机要务!”此言一出,殿中响起一片压抑不住的倒吸冷气声。
枢密院,可是总览天下兵符,运筹帷幄的核心重地,非皇帝绝对心腹不可轻入!
站在百官前头的越王赵晚枫和卫王赵景佑也是一脸不可思议。
只不过,赵景佑的目光更为复杂,难以置信以及忧惧交织。
礼部侍郎林绪知很快从惊讶中恢复。
幸好太子这几日不能上朝,不然,不知道会有多少人向太子投以令他难堪的视线,
巨大的风暴,己经在无声的惊涛骇浪中酝酿成形。
皇帝仿佛全然未觉殿中骤然紧绷,几近凝滞的气氛。
他依旧紧紧握着赵砚南的手臂,那姿态,强硬得像是在向整个朝堂宣告一种不容置疑的庇护与荣宠。
皇帝目光扫过下方一张张因他的话而骤然失色的面孔,眼神深处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锐利,旋即又被一种不容置辩,近乎专断的激昂所覆盖。
“众卿!”皇帝声音洪亮,带着刻意的欢畅,驱散了无形凝结的气氛。
“敬王凯旋,乃国朝之幸!今日,朕心甚悦,当与诸卿同乐!”他大手一挥,不容置疑地下令。
“传旨,今夜御花园清漪阁设宴,朕要与敬王,与诸卿共饮庆功之酒!”
“遵旨!”侍立在一旁的司礼监大太监慌忙高声应和,尖利的嗓音划破了殿中令人窒息的寂静。
群臣如梦初醒,纷纷躬身,高呼万岁。
金乌西坠,将御花园的琉璃瓦顶和奇异古木染上一层温暖的金辉。
清漪阁临水而建,西面轩窗敞开,晚风裹挟着湖水的微腥和御花园草木的清香徐徐送入。
阁内灯火通明,丝竹管弦之声悠扬悦耳,身着彩衣的宫娥穿梭其间,奉上珍馐美馔。
皇帝高居主位,换了一身赭黄常服,脸上挂着笑意。
敬王赵砚南被安排在御座左手下首席,位置尊崇无比,他亦己卸下甲胄,换上了一身亲王常服的石青蟒袍,更显得身姿挺拔,英气内敛。
只是他那沉浸过于沉静的眉宇与周遭刻意营造的欢庆气氛,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席间觥筹交错,勋贵重臣轮番上前敬酒言辞恭贺。
皇帝显然兴致更高,谈笑风生,对席间宗室重臣的打趣应和自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