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文青记得去年冬天,有次他和张亚琴搭车一起去进货,回来的路上车子出了故障,修了很长时间,一首折腾到下半夜才回到店里。
他又冷又饿,把衣服扛到店里,便匆忙往家里赶,走了几步,想想又跑到张亚琴的店里,对她说:“张姐,衣服明天收拾吧,我先送你回去。”
“不用。你回吧。”张亚琴有点诧异,也有点感动。
“走吧。今天太晚了。”方文青知道她住的地方很偏僻,连路灯都没有,他曾劝她换一个好一点的房子,可她总说习惯了,没事。
方文青每次打烊的时候,完全可以顺道送送她,只是多走一条小巷子而己。但他一次也没有,他知道无论她多大年纪,她也是一个离了婚的单身女人。
他不会给人落下口舌的,或者说他很害怕陈竹起疑心,和他瞎闹。
可是,在那个寒冷又狼狈的深夜,他觉得就那样走了有点过意不去。
“哎吆,这都后半夜了,陈竹还不知道多担心呢!我不怕,都走习惯了,你说我这一大把年纪了还怕什么呀!”张亚琴麻利地锁上门,乐呵呵地跟在他的身后。
他看着张亚琴开了门,开了灯,就转身走了。他没有任何的私心,只是觉得作为一个男人他理应这样做,这样他才心安。
她也没请他到屋里坐坐,只说了声“谢谢”就催他赶快回去。
方文青回到家,看到卫生间里堆着一盆脏衣服,厨房里堆着一摞脏碗,碗橱和冰箱里没有任何可以吃的东西。
他悄悄打开卧室的门,一股热乎乎的气息扑面而出,陈竹开着空调,睡得正香。
那一刻,方文青觉得自己对陈竹来说,什么都不是,他甚至怀疑自己活着的意义,如此潦草人生值不值得他拼尽全力去坚持?
他关上卧室的门,坐在厅里抽了支烟,然后,掐灭香烟,重新走了出去。
街上没有一个行人,寒气很重,他不知道要走往哪里,只有那个小小的服装店可去了。
当他重新站在服装店门前的时候,看到张亚琴店铺卷闸门的缝隙里有灯光透出,他吓得一激灵,以为进贼了。
他猛地拉开卷帘门,看到张亚琴正在熨烫衣服。
张亚琴也被他吓了一跳。
“你怎么又回来了?”两人几乎是同时问对方的。
“我回家发现钱包落在店里了,我不放心,就回来拿了。不知怎么了,今晚不困,想想就把衣服熨熨,明天一开门,新衣服就可以上架了。你呢,落什么东西了?”张亚琴笑呵呵地说。
“我……我忘带钥匙了。”
“怎么,陈竹上夜班啊?”
“没。我怕把她吵醒了。一会天就亮了,我就到店里靠一会算了。”
“那赶快睡去吧。俗话说,药补不如食补,食补不如觉补,快去眯一会。来,把这碗面吃了,我刚泡的。拿着,我再泡一碗就是了。去吧,再磨蹭天都要亮了。”她不由分说把一碗面递到他的手上,又很麻利地打开一碗方便面,提起暖瓶,倒满了水。
方文青端着那碗面回到自己的店里,眼泪却不争气地落了下来。
后来,聊天的次数多了,他才知道了她当时的想法,因为他当时脸色很难看,她以为他回家看到了不好的事情。
现在,吃着这个女人为自己煮的粥,他的眼泪又一次落了下来。他不知道自己怎么变得如此脆弱,一点温情都会让他感动,是自己年纪大了,容易被感动,还是太久太久没有被人关心过了?
而此时,张亚琴也在自己的店里抹眼泪。
她根本没有想到自己竟然成了第三者,成了破坏别人家庭的凶手。
她告诫自己不要去关心这个男人,可她做不到。
他为了她这样一个女人,抛弃自己如花一样的妻子,还有女儿,毅然决然地办了离婚手续,作为一个女人,她心里不能不感动。
可这真不是她想要的结果。
她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个男人喜欢和自己在一起,她也喜欢和他在一起。
但他们只是在一起聊聊天,先是天南海北地聊,慢慢的都把心里话掏了出来,不知不觉,在谁也没设防的情况下把彼此放进了心里……
在一个下雪的午后,没有生意,她抱着一个热水袋坐在他的店里,第一次向他讲到了她的婚姻,而且,心情平静,像在说一个别人家的故事。
——我是在二十二岁的那年嫁给他的。
当时我俩都是一家小型服装厂的工人,他聪明好学,又能吃苦,很快就从一名普通的机工当上了车间的纸样师,生了女儿茵茵后,他执意要从厂里辞职,任凭我怎么劝说他都不听。
辞职后,他进了一些布料,开了一间裁缝店,生意竟然很红火。
我从厂里下班后也帮着打打下手,一年时间我们就有了些积蓄。
这时,他要我也辞职,我们一起到外地去开裁缝店。我还是有些犹豫,觉得小店生意这么好,丢了可惜了。
他对我说,你就放心吧,跟着我,你就等着吃香的喝辣的吧。
我再一次听从了他的安排,两人到了外地,开始了新的创业。
人生地不熟的,开始很艰难,租了一间平房,又是做生意的地方,又是吃住的地方,他也吃了很多苦,没日没夜的干活,手上拿剪刀的地方都长了厚厚的老茧。时间不长,我们的生意就好了起来,我们租了一套房子居住,店面也扩大了。
这时,他跟我说希望再生一个孩子,当然是想生一个儿子。我到这时终于明白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这个目的,但我还是理解了他,并且如愿生了儿子伟伟。
我很满足,觉得他的决定都是正确的,我们的愿望都实现了,我安心在家里带一双儿女,生意上的事全交给他处理。
我们的生意也越来越好,小店变成了大店,变成了作坊,变成了工厂,他也由一个小裁缝变成了厂长、老板,他越来越忙,越来越不着家了。同时,风言风语也开始传到我的耳朵里,但为了两个孩子,为了我们曾经一起经历的苦日子,我选择了宽容和忍让。
我觉得男人就像孩子,玩累了他总会回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