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长音和春枝已经搬到扬州城三年了。
这三年里,她对外称是来投奔外祖的孀妇,化名为阿杳,用来时带的一些金银为底钱,逐渐开起了一个酒楼。
她小产后,身体恢复得很快,甚至比先前还要好,每日都似感觉不到疲乏,一肩挑起三层小楼的营生。
街坊初时讶异,这般玉做的人儿,竟能扛得住油锅算盘。
渐渐地,倒也服了她眉宇间的那股韧劲。
街坊邻居们都曾为她的终身大事筹谋,替她介绍适龄男子。
“阿杳姑娘啊,你这么聪慧能干,人又生得漂亮,死了男人算什么?想要什么样的男人,哪怕是俊俏后生,阿婆都能给你找到!”
“是啊,祝杳姑娘,都哪朝哪代了还搞什么贞节牌坊,咱们守寡的女子啊也该有自己的日子过!”
扬州城民风开放,女子另嫁根本不算稀事。
而祝长音只是一笑置之。
“诸位的厚爱,杳杳心领了,只是杳杳与亡夫感情甚笃,曾许诺一生一世一双人,他死后就曾立誓,绝不再嫁。”
她用这样的理由搪塞着所有人。
只因为,谢祁在她心目中,也早就已经死了。
她斩断了情丝,注定再也不会爱上任何人。
往后余生,只为自己而活。
祝长音在育幼堂领养了两个被遗弃的小女儿,粉雕玉琢似的,足以抵御漫长时光。
关于京城那位临江侯,她也曾听过只字片语。
京城里一纸关于侯夫人意外横死、侯爷又因怒错手杀了侍妾的公文震动朝堂,最终落在天子御案上。
圣上龙颜大怒,下旨削了谢祁的爵位,囚禁宗人府。
高台广厦,转眼化作囚笼。
而谢祁为了逃出去寻找夫人,买通了差役。
这些年,他隐姓埋名,做着最下等的苦差事。
因为时常神思恍惚,有一次伺候客人时冒冒失失,谢祁被人生生打断了一条腿,逐渐沦为了乞丐。
他能清晰感受到,这副身体在每况愈下。
或许这就是那梦中仙所说的代价。
青黄不接的时节,谢祁拖着一条残腿栖身在一处破庙中,饥寒交迫,已经病得奄奄一息。
他终于追悔莫及,明白自己错的彻彻底底。
阿音……我好想你。
他没有想到,自己有朝一日,会再次遇见祝长音。
那是在隆冬刚刚降临的时节,谢祁再也撑不住饥饿,连自裁的力气都没了。
他勉强拖着残腿,一步一步挪到了一家热闹的酒楼外。
竟然望见一个朝思暮想熟悉的身影。
此刻,祝长音正漫不经心拨弄着算盘,在桌前打着盹。
谢祁想唤她的名字,可嗓子却发不出声音。
幸好,祝长音注意到了蓬头垢面的他,“什么人?”
店小二扫了他一眼。
“掌柜的,是个叫花子,要不要小的把他赶走?”
隔着杂乱的头发胡须,祝长音没能看清楚他的脸,有些心软。
“不必了,这世道艰难,许是饥荒地逃难过来的,给他口吃的喝的吧。”
客人们纷纷笑道,“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还得是祝掌柜,真是人美心善。”
阿音,果然是他的阿音……
眼前被店小二丢下来一块干瘪的饼饵,谢祁却看都没有看一眼。
他欣喜若狂,勉强拖着残腿进去,看到了屋内立着一块牌位。
上面赫然写着“亡夫谢祁之灵位”。
谢祁眼中濡满泪水,猛然睁大了眼睛。
原来在阿音的心目中,他早就已经死了。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
他很想问个清楚,可终究没能张口叫出她的名字,便眼前一黑,彻底没了气息。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