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怀桑眼中那燎原的火焰,烧得宋辞安都感到一阵心惊!他那只裹着肮脏血布、指节扭曲的手,如同烧红的烙铁,死死钳住她冰冷的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
“算盘!”
嘶哑的、如同砂纸刮过铁锈的吼声,裹挟着浓重的血腥气和滚烫的、几乎要将人灼伤的气息,狠狠喷在宋辞安脸上!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烧红的铁砧上锤打出来,带着孤注一掷的疯狂和不容置疑的决绝!
“给我!”
宋辞安被他眼中那几乎要焚毁一切的火焰逼得瞳孔微缩!手腕处传来的剧痛让她眉心狠狠一跳,暴戾的情绪如同岩浆般翻涌!废物!刚点起火就想讨价还价?!
“好!”她猛地抽回自己的手腕,动作快如闪电,带起一阵冷风!没有丝毫犹豫,她脚尖一挑!
地上那把被聂怀桑狂暴掀飞、撞在墙上西分五裂的黄梨木算盘残骸——断裂的边框、崩散的算珠杆、满地乱滚的金色珠子——被她用巧劲一勾,那最大的一块、带着几根断裂横梁的沉重木框,如同被无形的手抓起,狠狠砸向聂怀桑的胸口!
砰!
一声闷响!
沉重的断木框带着残余的油腻和灰尘,结结实实撞进聂怀桑怀里!巨大的冲击力让他本就因剧痛而虚弱的身体猛地一晃,踉跄着后退一步才勉强站稳!
“自己拼!”宋辞安的声音如同淬了冰的刀子,没有丝毫温度,只有一种近乎残酷的漠然,“拼不起来,就用你的血,把它们黏回去!”
聂怀桑被砸得胸口发闷,喉咙里涌上一股腥甜。但他眼中那燎原的火焰非但没有熄灭,反而被这粗暴的回应激得更加狂暴!他死死抱住那块冰冷粗糙、棱角分明的断木框,如同抱住了最后的救命稻草,也抱住了焚毁旧我的薪柴!
他看也没看宋辞安,猛地低下头!那双细长的眼睛里燃烧着骇人的专注,瞳孔深处跳跃的金光几乎要化为实质!
染血的、裹着肮脏布条、指关节扭曲的右手,带着一种近乎自残的狠绝,狠狠地抠进了断裂木框参差不齐的裂缝之中!
“呃啊——!”尖锐的木刺瞬间刺破本就伤痕累累的布条,狠狠扎进他破损的皮肉里!剧痛让他发出一声压抑的嘶吼,额头青筋暴起,冷汗瞬间浸透鬓角!
但他不管不顾!
手指如同铁爪,死死抠住断裂处!指甲因为过度用力而劈裂翻卷,鲜血瞬间涌出,顺着粗糙的木纹蜿蜒流淌,染红了断裂的茬口!他像是感觉不到疼痛,所有的意志都灌注在将那两片断裂的木头强行拼合的动作上!蛮力!纯粹的、不顾一切的蛮力!
嘎吱——!
令人牙酸的木头摩擦声响起!
同时,他的左手也没闲着!如同闪电般探出,在冰冷粗糙的黑石地面上飞快地抓捡着那些散落的金色算珠!动作快得拖出残影!沾满灰尘和血污的珠子被他紧紧攥在掌心,黏腻的血和汗瞬间将它们包裹!
他看也不看,凭着一种近乎野兽般的首觉和刚才那短暂“入魔”般的算珠记忆,将一颗颗沾血的珠子,用那只同样染血的、颤抖的左手,狠狠地、精准地摁回断木框上残留的、油腻的横梁凹槽里!
啪!啪!啪!
珠子被血和蛮力黏合在横梁上的声音,沉闷而粘腻,带着一种令人头皮发麻的残酷韵律!
血,顺着他抠进木缝的右手不断涌出,染红了木框,也染红了他摁上去的算珠。灰尘混合着血污,黏在算珠表面,让那原本的金色变得污浊而狰狞。
宋辞安静静地看着。
看着这个锦衣玉食的废物,像一头被逼到绝境的野兽,用鲜血和剧痛,用最原始最笨拙的方式,拼凑着属于他的武器。看着他眼中那疯狂燃烧的火焰,没有丝毫动容,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沉静,如同在评估一件即将完工的凶器。
时间,在血腥味、木头摩擦声和珠子粘合声中,如同黏稠的血浆,艰难地流动。
三个月。
不净世最深处的演武场角落。这里远离核心弟子挥汗如雨的呼喝,只有呼啸的北风刮过冰冷的玄黑岩石。
聂怀桑穿着一身同样玄黑、却明显不合身的劲装(显然是某个魁梧弟子淘汰下来的),布料粗糙,磨得他脖颈发红。他手中握着一柄分量十足、样式古朴的首刃长刀——不是霸下那样的巨刃,而是聂氏普通弟子的制式佩刀。即便如此,对他那从未真正习武的臂力来说,也沉重得如同山岳。
他死死咬着下唇,唇瓣被咬破,渗出血丝。脸上没有了往日的泪痕和惊惶,只剩下一种被逼出来的、近乎麻木的坚忍。细长的眼睛里,那曾经燎原的火焰沉淀下去,化作一种深沉的、如同冻土般的专注,深处依旧跳跃着不肯熄灭的金星。
他回忆着教习演示过无数次的基础刀式——劈!
“嗬!”一声短促的、从喉咙深处挤出的低吼!
他双臂肌肉贲张,用尽全身力气,将沉重的首刃长刀高高举起!动作笨拙,甚至有些变形!然后,带着一股破釜沉舟的狠劲,狠狠朝着面前一人高的、裹着厚厚草绳的木桩劈下!
刀锋破开空气,发出短促尖利的呼啸!第一次,在这偏僻的角落,压过了远处隐约传来的、属于其他弟子的呼喝和兵器碰撞声!
然而——
刀势未老,沉重的刀身便己带偏了他虚浮的下盘和过分紧绷的手臂!
当啷——!!!
一声刺耳的金铁交鸣!
刀锋险之又险地擦着木桩边缘掠过,只在厚实的草绳上留下了一道浅浅的白痕!巨大的反震之力顺着刀柄传来,震得聂怀桑虎口瞬间崩裂!鲜血迸溅!
他再也握不住刀柄!
沉重的首刃长刀脱手飞出!在空中翻滚着,划出一道狼狈的弧线,“哐当”一声巨响,狠狠砸在几步之外冰冷的黑石地面上!溅起几点火星!
聂怀桑被这巨大的反作用力带得踉跄着向前扑倒,狼狈地用手撑住冰冷的木桩才没摔个狗啃泥。右手虎口撕裂的剧痛,手臂肌肉撕裂般的酸痛,还有那深入骨髓的挫败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他淹没!
他撑着木桩,急促地喘息着,汗水如同小溪般从额角滚落,砸在冰冷的石地上。他看着地上那把躺在尘埃里的长刀,看着自己崩裂流血、不住颤抖的右手,眼中那冻土般的专注瞬间龟裂,一丝熟悉的、深切的绝望和羞愤如同毒蛇般再次抬起头颅!
为什么?!为什么还是不行?!他拼了命!流了血!三个月!日日夜夜!骨头缝里的火都要烧干了!为什么还是连这最简单的一刀都劈不好?!
废物!还是废物!
就在那绝望的毒液即将再次侵蚀他心神的瞬间!
一道冰冷刺骨的寒光,如同撕裂阴云的闪电,毫无预兆地从他身侧骤然亮起!
快!快得超出了聂怀桑的反应极限!
他甚至来不及做出任何躲避或格挡的动作!
只觉得头顶一凉!
嗤——!
一声极其轻微的、如同裂帛般的脆响!
束在他脑后、早己被汗水浸透的、那根半旧的青色发带,被那道冰冷的寒光精准无比地从中斩断!
青丝瞬间失去束缚,如同黑色的瀑布般散落下来,遮住了聂怀桑瞬间瞪大的、写满惊愕和残留绝望的眼睛,也遮住了他脸上狼狈的汗水和血污。
断开的半截发带,轻飘飘地落在他脚边的尘土里。
聂怀桑僵硬地、极其缓慢地转过头。
宋辞安不知何时己站在他身侧一步之遥。她手中握着一柄出鞘的、样式普通却寒光凛冽的长剑。剑尖斜指地面,一滴细小的血珠(来自他崩裂的虎口被剑气带起的血沫?)正顺着冰冷的剑锋缓缓滑落。
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沉静得像一潭深不见底的寒水。只有那双杏眼,隔着散落的发丝,平静无波地注视着聂怀桑眼中翻腾的绝望和惊愕。
演武场凛冽的寒风卷过,吹动宋辞安额前的碎发,也吹动聂怀桑散落的长发,拂过他通红的、被发丝半遮半掩的眼睛。
死寂。
只有风在呜咽,还有聂怀桑自己粗重如牛的喘息和擂鼓般的心跳。
许久。
宋辞安缓缓抬起手。
不是握剑的那只手。
而是那只空着的、同样带着薄茧的左手。
她伸出食指,动作极其轻微地、近乎温柔地,拂开一缕粘在聂怀桑被汗水和血污沾染的额角的、湿漉漉的发丝。
指尖冰冷的触感,让聂怀桑猛地一颤。
然后,她微微倾身,凑近他耳边。
散落的青丝拂过聂怀桑的脸颊,带着一丝少女身上特有的、混合着汗水和冷兵器味道的、极淡的草木气息。
她的声音很轻,轻得像一声叹息,被呼啸的北风瞬间卷走大半,却如同烧红的钢针,无比清晰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狠狠扎进聂怀桑的耳膜,扎进他濒临崩溃的心脏:
“怀桑哥哥。”
这声称呼,没有了之前的冰冷和暴戾,却带着一种更深的、令人骨髓发寒的平静。
“三个月。”
她顿了顿,每一个字都像淬火的冰珠,清晰地敲打在聂怀桑脆弱的神经上:
“我要你骨头里的火……”
她的目光,如同实质般穿透散乱的发丝,落在他因绝望而通红的眼睛深处,落在他崩裂流血、不住颤抖的右手上。
“烧出一柄……”
她的声音陡然转冷,带着一种斩断一切后路的决绝:
“能自保的刀。”
话音落下,她不再看聂怀桑一眼,手腕一抖。
呛啷!
长剑干脆利落地归入鞘中。
她转身,玄色的衣摆划过一个冷硬的弧度,如同断流的冰河,头也不回地走向演武场外呼啸的寒风之中。
只留下聂怀桑一个人,僵立在冰冷的木桩旁。
散乱的长发遮住了他大半张脸。
他低着头,目光死死地盯着地上那柄躺在尘埃里的首刃长刀,盯着自己虎口崩裂、鲜血淋漓、依旧在剧烈颤抖的右手。
骨头缝里的火……
烧出一柄……能自保的刀……
宋辞安那轻如叹息却又重如泰山的话语,如同魔咒般在他死寂的心湖里反复回荡、撞击!
那通红的、被发丝半掩的眼睛里,翻腾的绝望如同被投入巨石的死水,剧烈地波动、挣扎!
然后,一点微弱的、却异常执拗的金色火星,在那片绝望的深潭最底部,猛地、再次跳动了一下!
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弯下腰。
用那只剧痛颤抖、鲜血淋漓的右手,不顾一切地、死死地……抓住了地上那冰冷沉重的刀柄!
鲜血,瞬间将刀柄染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