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入书架
冰冷的、带着浓郁血腥和泥土腐败气味的雨水，疯狂地冲刷着刑堂那扇被暴力撞开的沉重木门。狂风裹挟着雨雾，如同冰冷的鞭子抽打在林夜脸上，却压不下他身后那条湿漉漉、沉甸甸的异物感。那条从尾椎骨末端硬生生钻出来的灰黑色狼尾，拖在泥水里，每一次细微的挪动都牵扯着撕裂般的剧痛和深入骨髓的麻痒，提醒着他刚刚经历的那场荒诞绝伦又血腥残酷的搏杀。
夜视的视野在失血和剧痛的双重冲击下如同信号不良的灯管，灰白线条勾勒的世界忽明忽灭，边缘带着翻滚的血色。他几乎是被本能驱使着，拖着这条该死的尾巴和濒临崩溃的身体，凭着最后一点对林家地形的模糊记忆，跌跌撞撞地逃回了这最危险、却也最意想不到的“安全”之地——刚刚逃离不久的刑堂！
这里，此刻反而成了灯下黑。三长老林震海被那场诡异的全城大雾和暴雨所阻，又被林夜引向荒林的方向，短时间内绝想不到他会自投罗网，回到这血腥味尚未散尽的审判之地。
刑堂内一片狼藉。昏黄的长明灯在穿堂风中摇曳，将破碎的门板、翻倒的刑具、地面残留的暗红血迹和几缕散落的灰黑断发（属于林豹的地中海留念）投射出扭曲晃动的巨大阴影。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血腥、汗臭、桐油和残余的、若有若无的浩然文气，混合着门外涌入的冰冷雨腥气，形成一种令人作呕的复杂味道。
安全……暂时安全了……
这个念头如同最后一根稻草，抽走了林夜强行支撑的最后一点力气。他背靠着冰冷、布满血污和抓痕的刑堂石柱，身体如同被抽掉了所有骨头，缓缓地滑坐下去，在同样冰冷粘腻的青石地面上。左肩被影狼撕裂的伤口深可见骨，皮肉翻卷，混合着泥浆和雨水，正汩汩地向外冒着温热的鲜血。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牵扯着伤口和身后那条陌生尾巴带来的双重剧痛，眼前阵阵发黑，意识如同风中残烛，随时可能彻底熄灭。
不能睡……不能晕……
雪儿……账本……尾巴……
巨大的疲惫和失血的冰冷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眼皮沉重得如同灌了铅。就在他意识即将沉入无边黑暗的刹那——
“嗒…嗒…嗒…”
极其轻微、却带着一种冰冷金属质感的脚步声，如同索命的鼓点，穿透了门外狂暴的雨声和风声，由远及近，清晰地敲打在刑堂冰冷的石砖地面上！
脚步声！
不是护卫沉重的皮靴！
而是……一种更加轻盈、更加精准、带着某种非人韵律的脚步声！每一步落下，都仿佛踩在心跳的间隙！
林夜的心脏如同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全身的寒毛瞬间炸起！夜视视野猛地聚焦，死死投向刑堂那扇洞开的大门！
灰白线条勾勒的世界里，一个身影无声无息地出现在门口翻涌的雨雾边缘。
不是三长老林震海那深灰色、带着毒焰的轮廓。
而是一个更加瘦削、更加……僵硬的身影。
那人穿着一身林家最低等仆役的灰布短打，身形不高，甚至有些佝偻（gōu lóu）。雨水顺着他低垂的头颅和宽大的斗笠边缘流淌下来，滴落在门槛内侧积起的小水洼里。斗笠压得很低，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一个线条紧绷、毫无血色的下巴。
但林夜的“鬼眼”却穿透了斗笠的阴影和夜视的灰白线条，“看”到了那斗笠之下——一张毫无表情、如同蜡像般僵硬的脸！一双眼睛空洞无神，瞳孔深处却闪烁着两点极其微弱、如同鬼火般的幽绿光芒！那不是活人的眼睛！
尸傀（shī kuǐ）！
是二叔林震岳手下那个阴鸷的供奉，专门炼制的探路尸傀！
被发现了！
绝望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紧了林夜的心脏！他挣扎着想动，想抓起身边任何能当武器的东西，但失血过多带来的虚弱和剧痛让他连抬起一根手指都无比艰难！身后的狼尾沉重地拖在血水里，更是成了最大的累赘！
那尸傀僵硬地转动了一下脖颈，发出细微的、令人牙酸的“咔吧”声。空洞的、闪烁着幽绿光芒的眼睛，如同精准的探针，瞬间锁定了石柱后在地、气息奄奄的林夜！
没有嘶吼，没有咆哮。
尸傀如同被无形的丝线牵引，迈着那种精准到令人头皮发麻的步伐，无视地上的血污和杂物，一步一步，朝着林夜藏身的石柱方向，无声而迅速地逼近！枯瘦、如同鸟爪般的手从宽大的袖袍中缓缓探出，指尖萦绕着一丝肉眼难辨、却在夜视视野中呈现出污秽墨绿色的尸毒之气！
死亡的气息，冰冷而粘稠，再次扼住了林夜的咽喉！
跑！
必须跑！
可身体……动不了！
就在尸傀那枯爪即将探出石柱阴影，抓向林夜咽喉的瞬间！
“呼——！”
一股狂暴的、带着刺骨寒意的劲风，猛地从刑堂大门外灌入！比尸傀更快！一道玄色的身影如同鬼魅般撕裂了翻涌的雨幕，带着滔天的怒意和冰冷的威压，轰然降临在刑堂中央！
三长老林震海！
他玄色的长老袍下摆沾满了泥浆，那张风干橘子皮般的老脸阴沉得几乎要滴出水来，深陷的眼窝里燃烧着被戏耍后的熊熊怒火和毫不掩饰的贪婪！他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冰锥，瞬间穿透空间，死死钉在了石柱后林夜那狼狈不堪的身影上，自然也看到了他身后那条……无比扎眼的灰黑色狼尾！
“小畜生！果然在这里！”林震海的声音如同寒冰摩擦，每一个字都带着刮骨的杀意，“竟还勾结妖物，堕落至此！今日不将你挫骨扬灰，老夫誓不为人！”
话音未落，他枯槁的右手五指猛地张开，凌空朝着林夜的方向狠狠一抓！
“嗡！”
空气发出不堪重负的嗡鸣！五道凝练如实质、闪烁着墨绿色毒焰的恐怖爪影，撕裂空气，带着刺耳的尖啸和令人窒息的威压，如同五条择人而噬的毒蟒，瞬间封死了林夜所有闪避的空间，当头罩下！速度之快，远超尸傀！
真正的绝杀！避无可避！
林夜瞳孔骤然缩成了针尖！死亡的阴影从未如此清晰！他甚至能闻到那爪影上附带的、令人作呕的尸毒腥甜！身体的本能想要蜷缩，但极致的虚弱和威压的锁定让他如同琥珀中的飞虫，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五道索命的毒爪在视野中急速放大！
完了！
就在这千钧一发、意识即将被死亡彻底吞噬的刹那！
异变陡生！
一首紧贴着林夜冰冷皮肉、沉寂了许久的锈刀刀柄末端，那颗浑浊的石珠，毫无征兆地爆发出一点微弱却极其刺目的幽光！光芒瞬间沿着粗糙的刀身蔓延，所过之处，斑驳的锈迹如同活物般疯狂蠕动、剥落！
一股难以言喻的、带着铁锈腥气和古老蛮荒气息的、近乎饥渴的律动，如同沉睡巨兽被血腥和死亡彻底激怒的咆哮，猛地从刀身炸开！
这一次，不再是等待！
这一次，是主动的……引导！
林夜那因为绝望而近乎僵死的右手，被一股源自锈刀本身的、冰冷而狂暴的力量猛地带动！不是格挡！不是攻击！而是以一种快得不可思议、却又带着某种奇异韵律的速度和角度，朝着那五道当头罩下的墨绿色毒爪……以及毒爪后方连接着的、三长老林震海枯爪上萦绕的剧毒灵光……狠狠地、凌空……一划！
动作不再是笨拙的挥砍，更像是一个技艺高超却脾气暴躁的厨子，在砧板上对着几根碍事的骨头……不耐烦地一削！
“嗤啦——！！！”
一声极其怪异、如同烧红的烙铁按在浸水牛皮上的刺耳撕裂声，猛地响彻刑堂！
没有惊天动地的碰撞！
没有光芒万丈的爆发！
那五道凝练如实质、带着恐怖威压和剧毒的墨绿色爪影，在距离林夜头顶不足三尺的空中，如同被无形的、极其锋利的快刀划过，瞬间……断开了！
不是消散！
是如同被切断的绳索般，整齐地断裂开来！断裂处光滑如镜，残留的墨绿色毒焰如同无头苍蝇般胡乱扭动、逸散！
更诡异的是！
爪影后方，三长老林震海那枯爪上萦绕的、如同毒蛇般吞吐不息的墨绿色灵光，也在同一时间，如同被掐住了七寸，瞬间……熄灭了！仿佛从未存在过！
“什么？！”林震海脸上的暴怒瞬间被极致的惊骇所取代！他如同被滚油烫到般猛地缩回右手，枯瘦的手指微微颤抖，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指尖！那凝聚了他七成功力的“五毒裂魂爪”，竟被如此……如此轻描淡写地、如同削断几根烂木头般……斩断了？！连带着他指尖凝聚的毒元都被强行掐灭？！
这不可能！这柄刀……这柄刀到底是什么鬼东西？！
刑堂内，陷入一片死寂。只剩下门外狂暴的雨声，以及那具僵立在原地的尸傀，空洞的绿眼茫然地闪烁着。
林夜也被这突如其来的、超出理解的“削断”惊呆了。然而，没等他回神，腰间的锈刀再次传来一阵更加剧烈的、带着强烈不满和……某种饥饿催促感的震颤！
紧接着，一股冰冷滑腻的力量，如同活物般，瞬间从刀柄蔓延至他整条右臂，强行接管了他的手臂肌肉！
林夜感觉自己像个提线木偶，右手被那力量操控着，快如闪电般探出！目标——并非呆滞的三长老，也非僵立的尸傀，而是……旁边刑具架上，一根用来捆绑重犯、足有婴儿手臂粗细、闪烁着冰冷乌光的……寒铁锁链！
锈刀刀锋，以一种羚羊挂角般不可思议的角度和速度，在那粗大沉重的寒铁锁链上……极其轻快地、如同削萝卜皮般……连划了三下！
“嚓！嚓！嚓！”
三声轻微到几乎可以忽略的、如同利剪裁纸般的脆响。
那根坚固无比、足以捆缚凝气九重高手的寒铁锁链，如同腐朽的烂草绳，瞬间断成了西截！沉重的铁环“哗啦啦”散落一地！
这还没完！
被锈刀力量操控的右手毫不停歇！刀锋顺势一转，极其精准地削断了锁链旁边，一根支撑刑具架的、碗口粗细的硬木横梁！
“咔嚓！”
横梁断裂！
沉重的刑具架失去了支撑，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呻吟，朝着旁边一堆用来引燃烙铁、尚未完全熄灭的暗红色炭火余烬，轰然倒塌！
“轰隆！”
火星西溅！烟尘弥漫！
断裂的硬木横梁、散落的寒铁锁环、带着火星的滚烫炭块……乱七八糟地砸落在那一小堆暗红色的余烬上！
就在这堆杂物砸落炭火的瞬间！
“呼——！”
一股难以形容的、带着霸道绝伦的炽热意志，猛地从林夜手中那柄锈刀刀身爆发出来！这股意志并非火焰，却比火焰更加纯粹！它无视冰冷的雨风，无视杂乱的现场，如同无形的领域，瞬间笼罩了那堆倒塌的刑具、炭火和散落的锁环！
时间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又在下一秒被强行扭曲！
散落的滚烫炭块非但没有被砸灭，反而如同被注入了生命，猛地爆发出刺眼的金红色光芒！温度急剧攀升！火星瞬间化作跳跃的金色火苗！
断裂的硬木横梁，在接触到那炽热领域的瞬间，如同最干燥的松明，竟“嗤”地一声自动点燃！火舌贪婪地舔舐着木质！
更诡异的是！
那些散落在地上的、冰冷的、乌沉沉寒铁锁环，在炽热领域的笼罩下，竟如同被投入熔炉的顽铁，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通红、软化！然后……在某种无形力量的牵引下，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揉捏塑形，叮叮当当地、自动组合、扭曲、变形……
眨眼之间！
一个由通红软化的寒铁锁环扭曲熔铸而成的、造型粗犷古朴、三足鼎立的……火锅架子，赫然出现在那堆熊熊燃烧的炭火之上！
架子中央，那些尚未完全软化的、带着棱角的锁环碎片，则诡异地熔铸成了一个边缘带着锯齿状缺口的……深底铁盆！稳稳地架在火锅架上！
这还没完！
锈刀的力量操控着林夜的右手，快如闪电地朝着旁边刑具架上一个装满了用来清洗伤口、却因为刚才混乱而被打翻在地、流淌出大半的粗陶罐子凌空一抓！
一股无形的吸力爆发！
陶罐里残留的、带着刺鼻草药味的浑浊液体，混合着地面冰冷的雨水和……几缕尚未干涸的暗红血迹，如同被无形之手托起，化作一道浑浊的水流，精准地注入到那刚刚成型的、通红的铁盆之中！
“嗤啦——！！！”
滚烫的铁盆与冰冷的混合液体接触，瞬间爆发出震耳欲聋的沸腾声和冲天的白色蒸汽！一股难以形容的、极其霸道、极其诡异的混合气味瞬间弥漫开来——刺鼻的草药味、浓重的血腥气、冰冷的雨水腥、铁锈的金属味……还有一股子……仿佛来自九幽深处的、令人灵魂都感到灼烫的……麻辣鲜香？！
滚烫的、翻滚着浑浊气泡的“汤底”在通红的铁盆中剧烈沸腾！白色的蒸汽混合着那诡异霸道的气味，如同怒龙般升腾而起，瞬间充满了整个刑堂！
三长老林震海彻底僵在了原地，脸上的惊骇凝固成了石雕般的呆滞。他张着嘴，看着那凭空出现的、燃烧着炭火、架着沸腾铁盆的火锅架，看着那翻滚的、混合着血水和草药的诡异汤底，闻着那足以冲垮灵魂的诡异香气……大脑一片空白，仿佛看到了世界规则的崩塌！
那具僵立的尸傀，空洞的绿眼在接触到那升腾的、带着霸道意志的白色蒸汽时，竟如同遇到了克星，剧烈地闪烁起来，身体不受控制地开始微微颤抖！
而瘫坐在石柱下、被锈刀力量操控着完成这一切的林夜，此刻也懵了。他看着那沸腾的、散发着无法形容气味的火锅，一个更加荒谬绝伦、却带着一线生机的念头，如同闪电般劈开了他混沌的脑海！
他沾满血污和泥泞的脸上，缓缓扯出一个混合着剧痛、疯狂和……一丝病态兴奋的扭曲笑容。他用尽全身力气，抬起被锈刀力量暂时“松绑”的右手，指向那具在蒸汽中颤抖的尸傀，对着呆若木鸡的三长老林震海，嘶哑地、一字一顿地说道：
“三……三长老……天冷雨寒……”
“不如……”
“先涮了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