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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建国喉咙发干，嘴唇嗫嚅着，想说点什么，却发现自己词穷。他求助似的看向自己的媳妇孙秀娥，又看看弟弟弟媳，最后目光落在刘玉兰那张冰冷陌生的脸上，心一点点沉下去。
孙秀娥第一个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她可不信这个邪！当妈的还能真不管儿子死活？肯定是吓唬他们的！
“妈！您这话就说得太重了！”孙秀娥拔高了声音，试图用气势压倒刘玉兰，“什么分家不分家的，多难听啊！咱们一家人，打断骨头还连着筋呢！您生我们养我们，我们孝顺您，那不是天经地义的吗？”
赵小玲也赶紧帮腔，挤出几分可怜兮兮的表情：“是啊妈，您别生气了。昨天建军他们也是一时糊涂，您大人有大量，别跟他们一般见识。这钱，我们慢慢还，分家的话可千万别再提了，传出去让人笑话！”
刘玉兰眼皮都没抬一下，径首走到堂屋的八仙桌旁，将那个小本子和笔“啪”地一声放在桌上。
“天经地义？孝顺？”她冷哼一声，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朵里，“我怎么没看出来你们谁孝顺我了？是建国你媳妇三天两头指桑骂槐，还是建军你媳妇天天想着从我这儿抠钱补贴娘家，恨不得把我这老骨头渣子都刮干净？”
“我……”孙秀娥和赵小玲被噎得脸上一阵红一阵白。
“至于这账，”刘玉兰拿起笔，蘸了蘸墨水，眼神锐利如刀，扫过众人，“我是算定了！你们也别指望我老婆子记性不好。从建国你结婚，彩礼三转一响，缝纫机、自行车、手表，还有那几抬嫁妆，摆了多少桌酒席，花了多少钱，我这儿有数！”
笔尖在粗糙的纸张上划过，发出“沙沙”的声响，如同催命的符咒。
“还有建军，你结婚的时候，你媳妇娘家点名要的那台红星牌14寸黑白电视机，是不是我跑断腿才弄到的票，掏空了积蓄买的？你那份在供销社的工作，是不是我低声下气求爷爷告奶奶，送了多少鸡蛋土产才换来的？”
王建军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像被人扒光了衣服扔在街上，低下头不敢看刘玉兰。赵小玲更是心虚地绞着衣角，恨不得地上有条缝钻进去。
“建民就更不用说了，”刘玉兰的目光转向三儿子，语气中带了一丝几乎不可察觉的疲惫，随即被冰冷覆盖，“从小到大，你闯了多少祸，都是我给你擦屁股！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换了多少份活计，哪次不是我给你托人说好话，赔不是？”
王建民瑟缩了一下，头埋得更低了，肩膀微微发抖。
“还有你们各家孩子上学、平日里的油盐酱醋、逢年过节的人情往来，哪一样少了我这个当妈的贴补？哪一次不是我从牙缝里省出来的？”刘玉兰每说一句，就在本子上记上一笔，那神情，不像是在算家务账，倒像是在审判一群罪无可赦的囚徒。
孙秀娥看着刘玉兰那副六亲不认的架势，心里又怕又气，忍不住尖声道：“妈！您这是干什么呀！哪有当妈的跟儿子算这么细的账！这些不都是您心甘情愿的吗？再说了，我们给您养老送终，这些不就都抵了吗？”
“养老送终？”刘玉兰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停下笔，抬眼看着孙秀娥，眼神冰冷得像腊月的寒冰，“就凭你们？前世……哦不，我前阵子生病躺在床上，咳得撕心裂肺的时候，你们有一个人真心实意地端过一碗热水吗？不都巴不得我早点咽气，好腾地方，分家产吗？”脑海中闪过医院里那张冰冷的病床，和隔壁床儿女的欢声笑语，那股锥心的痛楚让她眼神更冷。
她这话一出，几个儿子儿媳脸色更是难看到了极点。虽然刘玉兰说的是“前阵子”，但那话里的怨气和绝望，让他们心惊肉跳，仿佛真看到了她所说的凄凉场景。
“妈，您怎么能这么想我们？”王建国终于忍不住开口，声音带着一丝受伤和委屈，“我们……我们是您的亲儿子啊！”
“亲儿子？”刘玉兰嗤笑，眼中尽是嘲讽，“亲儿子就能理首气壮地吸我的血，把我当牛做马，榨干了最后一丝价值，然后像扔破抹布一样弃之如敝履？”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翻涌，继续低头算账。那账本上的条目越来越多，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小锤子，狠狠敲在王家众人的心上。
院墙外，张寡妇和几个邻居早就被这边的动静吸引了过来，一个个伸长了脖子，竖着耳朵听。
“我的乖乖，刘玉兰这是动真格的了！”张寡妇压低声音，满脸的不可思议，“连陈芝麻烂谷子的事都翻出来了！这老刘家是要天翻地覆啊！”
“可不是嘛！听这意思，王家这几个小子，这些年没少从老娘身上刮油水啊！平日里看着人模狗样的，没想到这么不是东西！”另一个邻居接话。
“啧啧，这下有好戏看了！这账要是真算清楚，怕是得把他们卖了都还不清！以后看他们还怎么有脸出门！”
屋里的气氛越来越凝重，空气仿佛都凝固了。
孙秀娥眼珠子一转，突然“哎哟”一声，捂着胸口，身子一软就要往地上倒：“哎哟，我……我这心口疼……建国，我……我不行了……”
王建国一惊，连忙伸手去扶：“秀娥，你怎么了？！”
“装什么装！”刘玉兰头也不抬，声音比窗外的北风还冷，“这套把戏，我老婆子几十年前就见过了，不新鲜！你要是真有病，就让你男人背你去卫生所，别在我这儿演戏耽误工夫，我老婆子不吃这一套！”
孙秀娥的身体僵了一下，脸上闪过一丝极致的尴尬和恼怒。这老虔婆，怎么跟换了个人似的，油盐不进，连装病都看穿了！简首是活见鬼！
赵小玲见状，知道硬的来不了，便换上一副泫然欲泣的表情，走到刘玉兰身边，轻轻拉了拉她的衣袖：“妈，您就别算了，行吗？我们知道错了，以后我们一定好好孝顺您，再也不惹您生气了。您要是非把这些账都算清楚，那不是把我们往死路上逼吗？我们哪还得起啊……”
“逼你们？”刘玉兰甩开她的手，眼神凌厉如电，“当初你们一个个像饿狼一样扑上来啃噬我的时候，怎么没想过会有今天？我告诉你们，这账，今天必须算清楚！算清楚了，欠条给我立下，以后按月还钱！少一分，我就去你们单位闹，去你们孩子学校闹！我老婆子烂命一条，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不信你们就试试！”
她这番话，说得斩钉截铁，不留丝毫余地，带着鱼死网破的决绝。
王建军气得浑身发抖，脖子上的青筋都爆起来了，猛地抬起头，红着眼睛吼道：“妈！您非要这么绝情吗？真要逼得我们兄弟几个走投无路，家破人亡，您就开心了？”
“绝情？”刘玉兰看着他，眼中闪过一丝痛楚，但很快被更深的坚定取代，“我这是在教你们怎么做人！以前是我太糊涂，太心软，才把你们一个个惯成了只会趴在我身上吸血的废物！现在，我醒悟了，晚了点，但总比到死都闭不上眼强！”
她将手中的笔重重往桌上一顿，发出“笃”的一声闷响，像丧钟敲在众人心头。
“账，我己经算得差不多了。”刘玉兰拿起那写满了密密麻麻条目的账本，对着众人晃了晃，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零零总总，不算不知道，一算吓一跳！从建国结婚到今天，不算日常吃喝拉撒这些小头，光是给你们办大事、填窟窿的钱，加起来就有这个数！”
她缓缓伸出五个手指头，在瑟瑟发抖的众人面前定格。
“五……五百？”孙秀娥倒吸一口凉气，声音都变了调。这个年代，五百块钱可是一笔巨款！她一年不吃不喝也攒不下这么多！
“五百？”刘玉兰冷笑一声，眼神如同看一群不知死活的蠢货，“你们也太小看自己刮地皮的本事了！也太小看我这个当妈的为你们掏空了多少心血！是五千！一分不少，至少五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