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给正在看报纸的王建国倒了杯水,轻声说:“建国,今天在妈那儿,小宝跟大军闹起来了。”
王建国眉头一皱:“大军吃亏了?”
“没有。”孙秀娥摇摇头,把今天刘玉兰如何化解矛盾、教育孩子的过程原原本本地说了一遍,末了,她感慨道:“我以前总觉得妈偏心,做事不公。今天我才看明白,妈心里跟明镜似的,她不是在断家务事,她是在教我们怎么做人,怎么当父母。”
王建国听完,久久没有说话。他手里的报纸早就滑落到了腿上。
他想起自己工作出错时,母亲点醒他的那番话;想起妻子病倒时,母亲毫无芥蒂地来教他如何照顾。
一桩桩,一件件,串联起来,一个全新的母亲形象在他脑海里逐渐清晰。
她不再是那个只会围着锅台转、哭哭啼啼的乡下老太太。她有手腕,有智慧,更有他们这些做子女的难以企及的胸襟。
“秀娥,”王建国抬起头,眼神前所未有的郑重,“以后,咱们好好孝顺妈。”
孙秀娥重重地点了点头,眼眶有些发热。
然而,王家的平静并未持续几天。
一场更大的风暴,正悄然酝酿。
这天,一封挂号信,不偏不倚地寄到了王建国单位的家属院。邮递员扯着嗓子喊:“王建国的信!平阳县第一中学寄来的!”
孙秀娥正在院里洗衣服,听到喊声愣了一下。平阳县?他们家在那边没亲戚啊。
她擦干手接过信,信封上赫然写着“王建国同志(代母刘玉兰女士收)”。
她心里咯噔一下,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她不敢拆,赶紧揣进兜里,等王建国下班。
王建国回来一听,也是满腹狐疑。两人关上门,他小心翼翼地撕开信封。
信纸上,是几行隽秀的钢笔字。
“尊敬的刘玉兰女士:见字如面。承蒙您的慷慨资助,我校高三学生李春生得以继续学业,免于辍学之苦……全校师生对您的义举感佩至深,特此致信,聊表谢意!”
信的末尾,还附了一张汇款单的复印件,上面的数字,让王建国和孙秀娥同时倒吸了一口凉气。
五百块!
整整五百块!
“她……她疯了?!”王建国手里的信纸都在发抖。
这可是五百块啊!不是五十块!他们家全部的存款加起来,都未必有这个数!妈哪来这么多钱?她竟然把这么多钱,给了一个素不相识的穷学生?
孙秀娥的脸也白了,她一把抢过信,反复看了好几遍,嘴唇哆嗦着:“建国,这……这是真的?”
“还能有假?人家学校的公章都盖着呢!”王建国一屁股坐在床上,感觉天旋地转。
这个消息,像一颗炸雷,在王家炸开了锅。
最先得到消息的赵小玲,几乎是尖叫着冲到王建军面前。
“五百块!她给了外人五百块!王建军!你听见没有!那是五百块啊!够我们买多少东西?够小宝上多少年学?她宁愿把钱扔水里,也不肯帮衬我们一把!她心里还有没有我们这个家!”
赵小玲彻底疯了,她觉得刘玉兰就是故意在针对她,在打她的脸!
她立刻开始西处打电话,把这件事添油加醋地告诉了老三王建民,老西王建业,还有远嫁的小姑子王小琴。
“你们快去妈那儿问问吧!这老太太怕是老糊涂了!把养老钱都给骗子了!以后她病了老了,还不是得我们这些子女来扛?”
她的话,成功地在王家子女心里投下了巨石。
周末,王家的几个儿子,除了远在外地的王建军,都面色凝重地聚集在了刘玉兰的小院里。
赵小玲也硬拉着王建军来了,她今天就要当着所有人的面,把这件事掰扯清楚!
院子里的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刘玉兰依旧坐在那张石凳上,慢悠悠地喝着茶,仿佛没看见儿女们脸上风雨欲来的神情。
“妈!”最先沉不住气的还是赵小玲,她往前一步,声音尖利,“我们都听说了,您给了个不认识的学生五百块钱?您哪来那么多钱?那是不是我们兄弟几个以前给您的养老钱?您怎么能这么乱花!”
王建民也皱着眉开口:“妈,二嫂话说得虽然不好听,但理是这个理。五百块不是小数目,您好歹跟我们商量一下啊。”
王建国嘴唇动了动,没说话,但脸上的不赞同显而易见。
只有王建业,沉默了片刻,走上前,给刘玉兰的茶杯续上水。
“妈,钱是您的,您想怎么花,我们做儿女的,管不着。”
“建业!你怎么胳膊肘往外拐!”赵小玲气急败坏。
刘玉兰抬起眼皮,扫了众人一圈,最后目光落在赵小玲身上,她放下茶杯,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朵里。
“第一,这钱,是我卖掉老宅那几件旧家具,加上我那个铺子分红得来的,跟你们给的养老钱,一分钱关系都没有。我的钱,我做主。”
“第二,我没读过书,是我这辈子最大的遗憾。我看到那个叫李春生的孩子,就像看到年轻时候的你们,想读书,没机会。我资助他,不是为了让他感谢我,是想弥补我自己的遗憾。我心里舒坦。”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刘玉兰的眼神陡然变得锐利,“我花我自己的钱,圆我自己的梦,什么时候轮到你一个儿媳妇来质问了?赵小玲,你管得太宽了!”
一番话,掷地有声!
赵小玲的脸“刷”地一下涨成了猪肝色,被怼得哑口无言。
她不甘心,还想再说点什么,却被一个意想不到的人打断了。
“都别说了!”
开口的,竟然是王建国!
所有人都愣住了,齐刷刷地看向他。
王建国站起身,深深地看了母亲一眼,眼神里有震惊,有羞愧,但更多的是一种油然而生的敬意。
他一首以为,母亲的世界就是柴米油盐,就是儿子孙子。他从没想过,在母亲心里,还藏着这样一个关于“读书”和“遗憾”的梦。
他转过身,面对着所有的弟弟和弟媳,声音沙哑却无比坚定。
“妈说得对。钱是妈自己的,她想怎么花,是她的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