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雨季的潮气钻进会所的大理石缝,陈默在更衣室揉着后颈的止痛膏,听见前台小妹的八卦:
“305房的客人点名要男技师,说‘见过真推拿的’。”王师傅往他兜里塞了包跌打酒:
“那是九十年代的电影明星王若琳,当年演《推拿师》拿过金棕榈奖,现在沦落到演婆婆专业户。”
推开门时,檀香味混着碘伏的淡苦扑面而来。穿真丝睡袍的女人对着落地镜叹气,卷发用珍珠发卡别着,露出颈纹里淡淡的粉底痕迹:“小陈是吧?他们说你按胸不会让老太太尴尬。”
按摩床上的浴巾叠得方方正正,陈默看见她锁骨下方的老人斑,比上周来的刘太太多了几颗:“王老师平时穿调整型内衣吗?”
“穿什么都耷拉。”她突然站起身,睡袍滑到腰间,下垂的乳房像两只空布袋,腋下两道蜈蚣状的疤痕蜷在褶皱里,“去年切了乳腺结节,医生说再晚半年就保不住了。”
陈默的指尖悬在她云门穴上方,职业微笑险些裂开——这是他第一次在工作中首面客户的手术疤痕,比教材里的图片多了份真实的温度。温热的荷荷巴油淋在掌心,他隔着纯棉毛巾打圈,听见她突然笑了:“小伙子别紧张,我比你妈还大两岁,这胸喂过三个孩子,现在连狗都懒得看一眼。”
“王老师的蝴蝶骨保养得很好。”他故意避开疤痕,用指腹揉开她胸大肌的粘连,“当年拍《推拿师》,真学过推拿?”
“可不是嘛!”她突然来了精神,从爱马仕包里翻出张泛黄剧照,画面里年轻的她穿着粗布褂,指尖按在男演员的肩井穴,眼神亮得像簇火,“导演说要拍得逼真,我在推拿馆泡了三个月,手上磨出的茧比你们王师傅还厚。”
陈默盯着剧照里她腰间的粗布腰带,想起自己藏在制服下的工牌,突然觉得每个职业都有见不得人的褶皱。荷荷巴油渗进毛巾,他触到她乳房下侧的硬块——那是术后恢复的结缔组织,比周围皮肤硬上三分。
“现在导演说我胸下垂,只能演男主的妈。”她对着镜子转动身体,浴巾边缘露出大腿内侧的妊娠纹,“上个月试镜,副导演说‘王老师您这胸,穿旗袍不好看’,我当场掀了他的咖啡杯——”她突然咳嗽,指尖抚过腋下疤痕,“不过想想,能活着演妈,总比死在手术台上强。”
更衣室的铁皮柜在午后发出轻响。陈默对着镜子练习按腺结节的手法,想起王若琳说“推拿师的手能治两种病,一种在皮肉,一种在心里”。手机弹出妻子的消息,婴儿房的窗帘换成了淡蓝色,她穿着孕妇装蹲在地上,肚子大得像扣了口锅:“墨哥,月嫂说宝宝胎位正了,像在给我做推拿呢!”
傍晚的阳光斜斜切进305房,王若琳穿着改良版旗袍,胸前的盘扣遮住疤痕,却遮不住颈纹里的疲惫:“小陈,明天我要去横店试镜,帮我按按锁骨,让镜头看着精神点。”
陈默的指尖落在她天突穴,触到她急促的心跳:“王老师试过热敷吗?促进血液循环。”
“热敷?”她笑了,口红沾在牙齿上,“我每天用玉石滚轮滚脸,用鲨鱼精华擦颈纹,可镜头还是能看见褶子——”她突然抓住他手腕,力道比上周大了三分,“你说,观众是不是都喜欢看年轻姑娘的胸?”
按摩室的香薰机咕嘟冒泡,陈默闻到她头发里的玫瑰精油味,和妻子买的廉价香包一个味道。他想起王师傅说“过气明星的保养费够买套房”,却看见她旗袍内衬磨得起球,耳垂上的珍珠耳钉是仿制品。
“观众喜欢真实的故事。”他避开她的眼神,用掌心焐热她锁骨下方的皮肤,“就像推拿师按的不是穴位,是人心。”
王若琳突然安静了,任由他的手在锁骨间游走。窗外传来横店方向的鞭炮声,她的指尖轻轻敲着按摩床,像在打拍子——那是《推拿师》主题曲的节奏。
“小陈,”她突然开口,声音轻得像片羽毛,“明天试镜,能陪我去吗?就当……当我的推拿师助理。”
更衣室的镜子上凝着水珠,陈默看着工牌上的“18号理疗师”,想起妻子产检时攥着他的手说“别累着自己”。手机在裤兜震动,是岚姐的消息:“王若琳是VIP客户,跟紧点,她手里有部养老题材的剧本。”
凌晨的会所走廊空无一人,陈默路过305房,看见王若琳对着镜子练习微笑,旗袍的盘扣解开两颗,露出疤痕上新敷的玫瑰面膜。她转头时,珍珠发卡掉在地上,露出发根的白色——比剧照里的黑发,多了二十年的光阴。
“小陈,”她捡起发卡,声音里带着从未有过的柔软,“你说我要是演个患乳腺癌的老太太,会不会拿奖?”
陈默蹲下身帮她捡发卡,看见镜子里两人的倒影:一个是穿着藏青制服的推拿师,一个是过气的女明星,中间隔着三十年的娱乐圈浮沉。他突然想起剧照里她按穴位的手,和现在自己的手,在时光里慢慢重叠。
“会的。”他把发卡别回她头发,闻到她身上淡淡的碘伏味,“只要心里有戏,胸下垂也能演主角。”
王若琳突然笑了,笑声里带着哽咽:“臭小子,比我经纪人会说话。”她从包里抽出那张泛黄剧照,背面写着“赠小林:推拿治百病,唯情不可医”,“送给你,以后不想当推拿师了,就去当编剧,写个关于中年女人的故事。”
更衣间的灯在凌晨两点熄灭。陈默摸着剧照上的折痕,想起王若琳腋下的疤痕,想起妻子肚子上的妊娠纹,突然觉得所有女人的身体都是一本病历本,写满了岁月的伤与愈。他知道,明天的横店试镜,王若琳会穿着旗袍,带着疤痕和勇气,去演那个患乳腺癌的老太太——而他的手,将继续在荷荷巴油的滑腻中,寻找那些藏在皮肉下的、关于尊严与重生的秘密。
窗外的雨停了,陈默摸了摸口袋里的剧照,金属工牌硌着掌心。
他突然明白,推拿师的手不仅能揉开肌肉的粘连,还能焐热别人的梦想——就像王若琳说的,“推拿治百病,唯情不可医”,但或许,掌心的温度,就是最好的药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