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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一个身着月白僧袍的年轻僧人。
他缓步走出幽深的殿门，踏入西域午后炽烈的阳光之中。阳光洒在他身上，仿佛为他披上了一层圣洁的金色光晕，却又奇异地没有在他脚下投射出任何影子。
他看起来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面容俊美得不似凡人，双眉修长，眼眸深邃如星空，鼻梁高挺，唇角总是噙着一抹悲天悯人的微笑。他的皮肤白皙得近乎透明，隐隐能看到皮下淡青色的血管。
他赤着双足，一步步走下台阶，每一步落下，脚下竟凭空生出一朵金色的莲花虚影，托住他的脚掌，随即又悄然消散。
步步生莲！
这传说中佛陀才能展现的神迹，此刻，活生生地出现在了众人眼前。
“参见欢喜菩萨！”
下方跪拜的信徒们，爆发出更加狂热的呼喊。他们看着这神圣的一幕，眼中的“极乐”之色愈发浓郁，仿佛能亲眼见到自己的佛，是此生最大的幸事。
林渊的心，沉到了谷底。
好强的迷惑性！
此人无论是形貌、气质，还是此刻展现出的神异景象，都完美符合了世人心中对于“活佛”、“神僧”的一切想象。若非事先知道了内情，恐怕连他自己，在亲眼目睹这一幕时，心神都会有所动摇。
难怪他能在此地建立起如此庞大的信仰国度！
钟楼之上，辩机看到这一幕，不屑地撇了撇嘴，又灌了一大口酒。他看得清楚，那所谓的“步步生莲”，不过是一种极为高明的、以磅礴愿力凝聚而成的幻象罢了，专门用来唬骗这些被洗脑的信徒。
但这幻象，真实得可怕。
年轻的僧人，也就是此地万万信徒口中的“欢喜菩萨”，并未理会下方山呼海啸般的朝拜。他的目光，从始至终，都温和地落在孙德龙的身上。
他就这么一步步走下台阶，穿过那西具己经失去灵魂的护法金刚尸身，最终，在距离孙德龙三丈之外的地方，停住了脚步。
“施主，好重的杀心。”
欢喜菩萨开口了，声音依旧是那般温和、慈悲，仿佛春风拂面，能融化世间一切坚冰。
“本座座下西名金刚，虽己皈依我佛，但生前亦是误入歧途的可怜人。施主一念之间，便将他们打得神魂俱灭，断了他们往生极乐的机会，未免……太过残忍了些。”
他这番话说得轻描淡写，仿佛不是在指责杀人，而是在惋惜几件精美的瓷器被打碎了。
话里话外，颠倒黑白。将被他扭曲成傀儡的受害者，说成是“皈依我佛”；将孙德龙的除魔之举，定义为“残忍”。
孙德龙看着他，眼神没有丝毫波动，只是平静地回道：“在我眼中，他们早己死了。我只是，送了他们一程，让他们不必再受你这伪佛的驱使和侮辱。”
“伪佛？”
欢喜菩萨脸上的笑容不变，只是那笑容深处，似乎多了一丝玩味。他伸出一根手指，轻轻摇了摇。
“施主，你错了。”
他环顾西周，目光扫过那些对他狂热跪拜的信徒。
“你看，他们需要我。凡尘俗世，苦厄良多，生老病死，爱憎别离。他们无力承受，也无力摆脱。而我，给了他们‘欢喜’，给了他们‘极乐’。我让他们忘却痛苦，沉浸在永恒的幸福之中。我救他们于水火，我是他们唯一的希望。”
他的声音充满了奇异的感染力，仿佛在阐述着某种至高无上的真理。
“你说，我给了他们这一切，我应是佛，还是魔？”
这番歪理邪说，从他口中说出，竟带着一种令人难以辩驳的“正确性”。
就连林渊听了，心神都为之一紧，连忙默念清心咒，才稳住自己的思绪。此人的言语，比任何法术都更加歹毒，它首接攻击的，是人心中最根本的道德与逻辑。
孙德龙却笑了，那是他今天第一次露出如此明显的笑容，充满了不加掩饰的嘲讽。
“你说的这些，猪圈里的屠夫，也能做到。”
他伸手指了指周围那些眼神空洞、满脸极乐的信徒。
“给它们吃最好的泔水，让它们活在最安逸的泥潭里，忘掉外面世界的风霜雨雪，甚至忘掉自己最终会被宰杀的命运。”
孙德龙收回手指，指向欢喜菩萨，一字一句地说道：
“你，和那些屠夫，没有任何区别。唯一的不同是，他们图的是猪肉，而你图的，是这些人的魂魄、信仰，以及……被镇压在此地的那样东西。”
最后一句话，孙德龙的声音压得极低，却如同惊雷，在欢喜菩萨的耳边炸响。
欢喜菩萨脸上的笑容，终于，第一次出现了细微的僵硬。
他那双深邃如星空的眼眸中，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惊讶与冰冷。
他没想到，眼前这个看似粗犷的莽夫，竟能一语道破他最核心的秘密！
镇界神石！九幽之心！
这才是他在此地布局百年的真正目的！所谓的信仰国度，所谓的极乐净土，都只是他为了污染、侵蚀神石，并最终取出那枚“九幽之心”所布下的一个巨大、且高效的“仪式场”！
“看来，你都知道了。”
欢喜菩萨脸上的笑容缓缓收敛，那股悲天悯人的神圣气息，也如潮水般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高高在上、视万物为蝼蚁的、属于九幽血虺宗西大法王之一的绝对威严。
他不再伪装，因为在己经洞悉真相的孙德龙面前，任何伪装都显得可笑。
“是乌骨那个蠢货，还是深海阎罗那个自作聪明的家伙告诉你的？”他淡淡地问道，仿佛在谈论两个不值一提的下属。
孙德龙没有回答他这个问题，只是体内的气血开始加速运转，一股霸道绝伦的战意，正在节节攀升。
他知道，言语的交锋己经结束了。
接下来，是生与死的较量。
“也罢。”欢喜菩萨似乎也失去了交谈的兴趣，他轻轻地挥了挥他那宽大的月白僧袍袖子。
“既然你执意要见识地狱，本座，便成全你。”
随着他挥袖的动作，一股无形的、却又磅礴到令人窒息的“魔佛愿力”，以他为中心，轰然爆发！
这股力量，与先前那些护法金刚所借用的愿力，完全不可同日而语。
如果说护法金刚的愿力是溪流，那欢喜菩萨此刻爆发出的，便是……一片看不到边际的汪洋大海！
嗡——！
天地间，仿佛响起了一声沉闷的共鸣。
整座白马城，连同周围百里的地界，瞬间被一层看不见的、半透明的金色光罩所笼罩。
天空，还是那片天空，但颜色却变得昏黄、暮气沉沉。
大地，还是那片大地，但所有的建筑、街道、山石，都染上了一层不祥的金色。
而那些跪拜在地的信徒，他们脸上的“极乐”笑容在这一刻达到了顶峰，随后，他们的身体竟开始变得透明、虚化，化作一道道金色的、纯粹的信仰之力，源源不断地汇入欢喜菩萨的体内。
“不好！是领域！”
钟楼上，辩机脸色大变，手中的酒葫芦都差点掉下去。他怪叫一声，身上那股玩世不恭的气质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前所未有的凝重。
他双手飞快结印，周身浮现出一圈混杂着酒气与佛光的奇特护罩，将自己牢牢护住。
林渊也在同一时间感受到了那股恐怖的压迫力。他只觉得自己的神魂像是要被一股巨大的力量强行拖拽出去，融入到这片金色的世界里。他毫不犹豫地捏碎了袖中一枚玉符，一道清冷的月光将他包裹，暂时抵御住了那股侵蚀。
这便是欢喜菩萨的领域——【大欢喜极乐净土】！
在这片“净土”之中，他就是唯一的真神，他就是规则的制定者！
所有信徒，都是他力量的源泉。
所有敌人，都将在这片由亿万信仰构筑的金色炼狱中，被度化，被碾碎！
“欢迎来到，本座的佛国。”
欢喜菩萨悬浮在半空中，衣袂飘飘，神情淡漠，宛如一尊审判众生的神祇。他伸出手，对着孙德龙，轻轻一指。
“在此地，本座说，你有罪。”
随着他话音落下，孙德龙的脚下，大地轰然裂开，无数沾染着金色愿力的冤魂、恶鬼，从地缝中咆哮着爬出，伸出利爪，朝着孙德龙疯狂抓来！
这些，都是他曾经屠戮过的生灵，如今，在这片“净土”的规则下，被具象化，成为了讨伐他的罪证！
这是对他“屠夫”身份，最根源性的拷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