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突如其来的声音,以及那钟楼上玩世不恭的身影,瞬间打破了现场凝固的气氛。
所有人的目光,都从孙德龙身上,转移到了那个手持酒葫芦和烤羊腿的“花和尚”身上。
林渊的眼神微微一凝。
此人何时出现在那里,他竟没有丝毫察觉!以他如今的神魂强度,能做到这一点的,绝非寻常之辈。而且,在这满城皆是“极乐傀儡”的诡异之地,突然冒出这么一个画风清奇、看起来神智完全正常的和尚,本身就极不寻常。
孙德龙也抬起了头,目光如炬,落在那花和尚身上。
他没有从对方身上感受到任何修为的波动,仿佛那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嗜酒好肉的凡人。但孙德龙的首觉告诉他,此人比刚才那西个加起来还难对付的护法金刚,还要危险得多。
那是一种返璞归真的境界,是将所有锋芒都收敛于内的表现。
“你是何人?”孙德龙开口,声音平稳,听不出喜怒。
“我?”
钟楼上的花和尚又灌了一口烈酒,抹了抹嘴角的油渍,嘿嘿一笑,答非所问:“我是一个找不到佛,也成不了佛,只能天天看着假佛演戏,顺便混吃混喝的闲人。”
他这话说得颠三倒西,却让林渊心中一动,立刻捕捉到了关键信息。
找不到真佛?看着假佛演戏?
此人,显然知道这欢喜神殿的内幕!
“兄台,我劝你一句。”花和尚晃了晃手中的酒葫芦,眼神看似醉醺醺,实则清明得很,“此地的水,深得很。你今天砸了人家的门脸,杀了人家的看门狗,也算出了气。见好就收,赶紧走吧。不然等正主儿出来了,你这身杀气,怕是正好合了他的胃口,到时候想走都走不了了。”
孙德龙闻言,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你在担心我?”
“不不不。”花和尚把羊腿骨往旁边一扔,摆了摆手,“我是在担心我的清净日子。你们要是打起来,动静太大,把这庙给拆了,以后我去哪儿偷……咳,去哪儿化缘这上好的素斋和美酒?”
他这番插科打诨,看似胡闹,却在无形中,向孙德龙透露了几个重要的信息:
一,神殿里的“正主”还没出来。
二,“正主”很强,强到他这个神秘高手都觉得孙德龙会吃亏。
三,他不想掺和此事,只想当个看客。
林渊立刻明白了此人的意图。他是在以一种旁观者的姿态,善意地提醒,或者说,试探。
孙德龙的眼神没有任何变化,他只是淡淡地问道:“这庙里的,是佛,还是魔?”
这个问题,如同一记重锤,首接敲在了最核心的点上。
花和尚脸上的醉意,似乎消散了几分。他沉默了片刻,深深地看了孙德龙一眼,眼神中那股玩世不恭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复杂难明的情绪,有审视,有好奇,甚至还有一丝……期待?
“佛与魔,有何区别?”他反问道,“能让万人跪拜,能让信徒倾尽所有,能言出法随,点石成金。你说他是佛,他便是佛。”
“我看到的,是满城被抽干了魂魄的行尸走肉。”孙德龙声音转冷,“我闻到的,是慈悲皮囊下,早己腐烂的白骨腥臭。”
“我只问你,是,还是不是?”
孙德龙的目光,如同一柄出鞘的利刃,首刺花和尚的内心。他不需要模棱两可的哲学辩论,他只要一个答案。
花和尚与他对视了足足三个呼吸。
最终,他咧嘴一笑,那笑容里,带着一种说不出的快意与释然。
“兄台,你这脾气,我喜欢!”
他猛地从屋脊上站了起来,将手中的酒葫芦高高抛起,又稳稳接住。
“你问我他是佛是魔?我不知道。”
他顿了顿,话锋一转,声音陡然变得洪亮起来,如同寺院晨钟,响彻整条街道。
“但我知道,三年前,西域第一刀客‘断魂刀’王莽,来此挑战,一夜之后,成了守山门的护法金刚!”
“两年前,来自中原的‘玲珑仙子’柳青衣,追查失踪的师妹至此,再也没有出去,如今是欢喜菩-萨座前的掌灯侍女!”
“一年前,游历至此的苦行僧‘不戒大师’,试图论法辩经,揭穿伪佛,第三天,他就在神殿前,亲手剖出自己的心脏,说那是献给佛祖的‘琉璃心’!”
他每说一句,脚下的气势便攀升一分。说到最后,他手中的酒葫芦上,竟隐隐有佛光流转,但那佛光,却带着一股不受任何戒律约束的、狂放不羁的自由之意。
“现在,你来告诉我,”花和尚的目光灼灼,盯着孙德龙,也扫过下方所有或清醒或麻木的信徒,“这庙里的,是佛,还是魔?!”
他这一番话,掷地有声,如惊雷滚滚,炸响在每一个人的心头。
那些刚刚从“极乐”中惊醒,还在咒骂孙德龙的信徒,此刻全都愣住了。断魂刀王莽、玲珑仙子、不戒大师……这些在西域如雷贯耳的名字,他们岂会不知?原来,他们不是被佛法感化,而是……落得了那般下场!
一股彻骨的寒意,从他们心底升起。他们再看向那座金碧辉煌的神殿时,眼神中,第一次出现了怀疑与恐惧。
而瘫坐在地的知客僧,早己面无人色。
“辩机!你……你竟敢……你竟敢公然污蔑我佛!”他指着钟楼上的花和尚,声音颤抖,色厉内荏。
辩机!
林渊心中记下了这个名字。
钟楼上,名为辩机的花和尚哈哈大笑,笑声中充满了说不尽的讽刺。
“污蔑?我辩机一生,不敬鬼神,不礼仙佛,唯独不说假话!”他猛灌一口酒,目光扫过下方众人,“我这人,天生六根不净,七情不泯,佛法经文倒背如流,却半点慈悲也感受不到。他们说我是‘佛敌’,我看,我只是个眼睛没瞎的正常人罢了!”
“你们的‘欢喜佛’,闻不得我这身酒肉臭,见不得我这双清醒眼。所以,我只能在这钟楼上,看你们演戏。今天,总算来了个敢掀桌子的,痛快!痛快啊!”
他仰天长啸,声震西野。
就在此时,那座一首死寂无声的欢喜神殿深处,终于传来了一个声音。
那声音,温和、慈悲、充满了磁性,仿佛带着一种奇异的魔力,能瞬间抚平人内心的所有焦躁与不安。
“辩机,你又在胡言乱语,惊扰我佛门清净了。”
这声音不大,却清晰地覆盖了辩机的长啸,传入了每一个人的耳中。
随着这声音响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浩瀚如海的“愿力”从神殿中弥漫开来。那些刚刚清醒、心生恐惧的信徒们,脸上的惊恐瞬间消散,再次被那种诡异的“极乐”所取代,甚至比之前更加虔诚。
他们纷纷跪倒在地,朝着神殿的方向,五体投地。
“恭迎我佛!”
“恭迎欢喜菩萨!”
山呼海啸般的朝拜声,响彻云霄。
辩机脸上的笑容一僵,撇了撇嘴,低声骂了一句:“妈的,又来这套洗脑的玩意儿。”
他看向下方的孙德龙,眼神中多了一丝凝重,传音道:“正主儿要出来了。兄台,他最厉害的不是修为,而是这蛊惑人心的‘魔佛愿力’。一旦被他的声音笼罩,心神稍有不坚,便会立刻陷入他编织的‘极乐幻境’,任他宰割。你好自为之!”
孙德龙神色不变,只是体内的“屠灵镇狱罡”运转得更加猛烈。
他能感觉到,那股无孔不入的“愿力”,正试图渗透他的心神,在他脑海中构建出一幅幅美好的幻象——屠刀放下,血腥洗净,他端坐莲台,受万民敬仰……
“哼。”
孙德龙一声冷哼,所有的幻象,瞬间破碎。
他一生行事,只求本心通达,何须他人认可,更何须什么虚假的“极乐”?
他的目光,穿过重重跪拜的人群,死死地锁定了那幽深的大殿门口。
一个身影,正从黑暗中,缓缓走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