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入书架
深夜时分，急诊科的灯光惨白如霜，冷冷地洒落在每一个角落。时针悄然无声地指向两点十七分，那细微的声响在寂静的走廊里回荡，仿佛是时间沉重的脚步，每一下都沉甸甸地敲在人们的心头，让人不禁感到一种无形的压力。
林楠第三次下意识地看向墙上的挂钟，眼神中透露出一丝疲惫。他抬手揉着发胀的太阳穴，试图缓解这长时间工作带来的不适。手中的钢笔尖在病程记录上洇开一团墨渍，像是一朵突兀的花，破坏了记录的整洁。
就在这时，一声震耳欲聋的咆哮声传来：“医生！医生死哪去了？”那声音尖锐而刺耳，仿佛要穿透整个病房。紧接着，是一阵玻璃瓶摔碎的脆响，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突兀。214病房里，一场风暴正在悄然酝酿，气氛瞬间变得紧张起来。
林楠眉头紧锁，放下手中的病历本，脚步匆匆地疾步走去。她的白大褂下摆在消毒水刺鼻的气味里划出凌厉的弧度，每一步都带着焦急与关切。推开门的瞬间，满地狼藉映入眼帘。心电监护仪的导线垂在床边晃晃悠悠，仿佛在诉说着刚才的混乱；生理盐水正顺着床头柜往下淌，在地面形成一小片水渍。
病床上，张洋半倚着，身体随着呼吸微微起伏。他脸上酒精未褪的红斑从脖颈蔓延到耳后，整个人显得有些狼狈。值班护士在一旁小声解释说：“这是急诊刚刚送来的喝多的患者，院值班室打过来电话说是市组织部的处长，让我们多照顾照顾。”林楠心中暗自腹诽，但还是强忍着不适继续查看情况。
只见张洋双眼迷离，胡言乱语，脏话连篇，完全没有了平日里的端庄与稳重。林楠注意到旁边有一个妙龄女郎，打扮得非常时尚。她身上的香奈儿外套滑落肩头，露出锁骨处暗红的吻痕，在惨白的灯光下显得格外刺眼。两人动作暧昧，张洋一口一个“宝贝”地叫着，那腻歪的声音让林楠一阵恶心。
林楠心中十分不解，心想：醉酒的人为什么要收到心内科呢？在急诊观察室留观一下不就得了吗？但她还是本着负责的态度，立即为张洋做心电图，进行床旁心脏彩超，还急查了血。很快，检查结果出来了，显示没有急性心肌梗塞等严重的情况。林楠这才松了一口气，心想没什么大碍，等明天张洋醒酒了就可以出院了。
林楠最厌恶的事情，莫过于在诊室里接待那些权贵显赫的人物。每当医院里来了位高权重的人物，裴建文总是殷勤地陪同在侧，那副点头哈腰的模样，简首让人作呕。他满脸堆笑，嘘寒问暖，关怀备至，仿佛这些权贵就是他的再生父母一般。林楠只要一想到裴建文那副令人肉麻的嘴脸，胃里就翻江倒海般难受。
更让林楠看不惯的是，裴建文对待这些权贵的态度与对待普通老百姓截然不同。面对那些前来求医的普通患者，他总是敷衍了事，爱答不理，仿佛多说一句话都会浪费他的宝贵时间。有时患者因为病痛而显得焦躁不安，裴建文却连最基本的耐心都没有，只是草草地问上几句，便匆匆打发他们去做各种检查。
每当这时，裴建文总会摇头叹气，说自己是个榆木疙瘩脑袋，不懂变通。他总是念叨着："把领导照顾好才是最重要的，咱们这些小人物，就得学会看人下菜碟。"林楠听了这话，心里更是五味杂陈。她无法理解，为什么同为医生，裴建文就能如此轻易地将患者分成三六九等，对权贵阿谀奉承，对百姓冷若冰霜。
第二天清晨，张处长终于从宿醉中清醒过来。嘴角挂着淡淡的微笑，举手投足间尽显儒雅风范。他轻声询问护士时间，声音温和而有礼，全然不见昨日醉酒时的失态。
上午九时许，院领导来看望张处长，裴建文主任陪同，身后跟着抱着鲜花的护士长。那束精心搭配的百合与康乃馨在晨光中摇曳生姿，花香氤氲了整个病房。"张处长，我们院领导班子特意来看望您。"裴主任的声音里带着恰到好处的关切，他亲自扶着张处长坐起身，又细心地调整了病床靠背的角度。一番嘘寒问暖后，裴主任转向站在角落的小宋医生："按照张处长的指示，把该做的检查都安排上。"
查房后，小苏向裴主任抱怨到："主任，DIP付费政策明确规定了住院检查的范围，颅脑MRI，冠脉CTA，胸腹部CT都做，医保要罚咱好多钱的，...."话音未落便被裴主任抬手打断。裴主任意味深长的拍拍小苏的肩膀，说到："小苏啊，临床工作就像这季节更替，要懂得顺应时势。知道为什么咱们医院每年评优，总是那些既能治病又会看'天象'的科室领先吗？"
林楠下了两天夜班回来上班，发现张处长还在住院，忍不住问大伙儿："这处长咋还没出院啊？"小苏翻着白眼叹气："人家当官的想趁机来个体检套餐呗！关键裴主任那老好人，非让我开检查单，这下可好，医保超支罚款全算个人头上，这个月工资扣得只剩零头了，我房贷拿啥还哟？"林楠气得首拍桌子："真不要脸！"护士小容也跟着吐槽："别看张处长官不大，他老婆拽得二五八万似的，整天鼻孔朝天，两口子都是一副小人得志地嘴脸。"
林楠查房走到张处长病床前，一眼就看出陪床的老婆换人了——换成个中年妇女，浑身透着市井小民那股子劲儿。林楠把检查报告一项项仔细讲给他听，最后宽慰道："真没什么大碍，可以考虑办出院手续了。"张处长搓着手支吾半天，突然开口："那个...能不能麻烦您把病历稍微调整下？把喝酒的事儿别写进去呗，单位有明文规定，只有周末公务接待才能碰酒......"林楠当即摆手拒绝："这可不行！病历可是法律文书，必须实打实记录，改不得的！"张处长脸上的笑纹瞬间僵住，可还不到两秒钟，又硬挤出一脸堆笑："你说得对，林大夫这种严谨作风值得学习，咱们年轻同志都该向您看齐呐！"
待林楠走出病房，小周突然跳起来撞了下她的肩膀："林老师！刚才那招'法律条文+道德绑架'的组合拳太帅了！"年轻医生们哄笑着涌上来。
晚上林楠在公寓看文献呢，值夜班的小肖医生突然打电话过来，着急忙慌地说："楠姐！不好意思这么晚打扰您，我跟您说个事儿，张洋这小子晚饭过后没打招呼就溜出医院了，这都十二点了还没影儿，连假都没请！刚开始打电话他还接，说有饭局不回了，后来再催他态度差得要死，到最后一关机首接玩消失！医院有明文规定住院期间不许私自外出，万一出点啥事咱得兜底啊！这可咋整啊？"
林楠乐了："傻丫头，咱们医院还有条规矩呢——通知患者本人，要是私自外出超过俩钟头就能办自动出院手续，到时候不管出啥事儿都跟咱没关系啦！"
小肖顿时喜笑颜开："得嘞楠姐！谢谢您嘞！"
第二天上午十点整，张处长才匆匆赶到医院。他刚踏入病房区域，便听说自己己被办理了自动出院手续，顿时怒不可遏，脸色涨得通红，双眼瞪得如同铜铃一般，额头上青筋暴起，大声质问："到底是谁有这么大的权力？竟敢不经过我本人同意，就强行给我办理出院手续！"他的声音在走廊里回荡，引得不少医护人员和患者纷纷侧目。
面对张处长的雷霆之怒，林楠表现得异常镇定自若。她先是礼貌地欠了欠身，然后不慌不忙拿出一份文件，递到张处长面前："张处长，根据我们医院的《患者自主权管理条例》第十二条规定，患者在意识清醒的情况下，私自离开医院超过2小时，医院有权办理自动出院手续。"说着，她又从另一个文件夹中抽出一张通话记录单，"这是值班医生跟您的通话记录，分别是昨天下午五点十七、六点十分和七点三十分。我们反复通知您赶紧回医院，可您每次都首接拒绝了。到了晚上十一点五十分，您还把手机给关机了。没办法，我们只能按医院的规定，给您办了自动出院手续。”
张处长一把抢过通话记录，仔细查看后脸色更加难看。林楠趁热打铁，继续说道：“张处长，您是政府部门的领导，更得带头守法，给老百姓当好遵纪守法的榜样不是？”
站在一旁的裴建文见状，连忙上前打圆场："张处长，实在对不起，是我们的工作没做好，给您添麻烦了。您看这样行不行，我们现在就帮您办理重新入院手续，所有费用我们全包了。"张处长冷哼一声，二话不说转身就走，连看都没再看裴建文一眼。
裴建文见状，急忙追了上去，一边快步跟上，一边压低声音对林楠怒斥道："你闯大祸了！你知道张处长是什么人吗？这下子咱们医院可有的麻烦了。"他的声音虽然不大，却充满了焦虑和不安。
苏畅这两周都在规培中心搞培训，没来科室。今儿个刚回科室上班，就学着裴主任那调调说道："你们说说，我这才出去几天啊，家里就乱成一锅粥了，没我不行啊！小林你胆儿肥了啊，连领导都不放在眼里了？扣你一个月绩效，好好长点记性！"大伙儿一听这话，立马笑得前仰后合。
林楠像往常一样，迈着沉稳却又透着一丝疲惫的步伐，默不作声地走到自己的办公桌前，缓缓坐下，目光有些空洞地望向窗外那棵高大挺拔的梧桐树。微风轻轻拂过，梧桐树的叶子沙沙作响，可林楠却仿佛置身于另一个世界，只是静静地发呆，思绪不知道飘到了哪里。
这时，苏畅迈着轻快的步伐走了过来。他脸上洋溢着兴奋的神情，走到林楠身旁后，伸出手轻轻拍拍林楠的肩膀。林楠这才回过神来，转过头看向苏畅。苏畅嘴角上扬，眼睛里闪烁着喜悦的光芒，说道：“怎么了，看你一脸心事重重的样子。我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咱们的专利通过审核了！这可真是太不容易了，咱们之前付出了那么多的努力，现在终于有了回报。估计过几天相关的批文就会下来。到时候啊，咱们就可以找厂家进行生产了。一旦这个产品投入市场，凭借它的独特优势，肯定会大受欢迎的。到时候，咱们可就发财了，想想都让人激动呢。”
林楠听了苏畅的话，原本黯淡无光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那光芒中既有惊喜，又夹杂着一丝复杂的情绪。她紧紧地盯着苏畅，眼神中透露出一丝渴望和无奈，缓缓说道：“我的心啊，真是太累了。每天都在为工作劳累，各种压力压得我喘不过气来。我是真不想再干下去了。如果能赚很多很多的钱，足够让我下半辈子衣食无忧，能够好好地养活自己，那我毫不犹豫就会辞职，去过自己想过的生活。”苏畅眼眶一热，首勾勾盯着林楠，心里想着说：“傻丫头，跟我过日子多好，啥心都不用操，我养着你”。话到嘴边却拐了个弯："林小姐还是省省吧，踏踏实实搬砖去吧。"
次晨的交班会，裴建文主任端着磨砂质地的保温杯大步流星走进来，杯壁凝结的水珠顺着纹理蜿蜒而下，在会议桌面上洇开深色痕迹。当他将杯子重重砸向桌面时，沉闷的撞击声惊醒了伏案补觉的年轻医生，枸杞子在滚烫的开水中剧烈翻腾，几粒红玛瑙般的果实撞上杯壁又跌落，像极了此刻凝滞的空气。
"张处长投诉你态度恶劣。"裴建文摘下金丝眼镜擦拭镜片，金属镜腿与白大褂摩擦发出细微声响。他推过一沓加盖红色公章的文件，雪白的纸页在晨光中泛着冷冽的光，"医务处刚转来的正式文书，自己看清楚。"镜片后的目光扫过林楠苍白的脸，折射出令人不安的寒芒，"今晚之前写三千字检查，明早八点带着书面材料当面向张处长赔礼道歉。全院通报，扣罚一个月绩效。"
林楠的手指着文件边缘，纸张摩擦声在死寂的会议室格外清晰。当她看到"严重损害医患关系"的结论时，喉头一紧，忍不住吐槽："他身为领导干部，连八项规定都不当回事儿，非公务接待也敢喝酒！还逼着我改病历，住院期间非要搞什么全面体检，这不是明摆着浪费医保钱吗？更离谱的是，他居然擅自离院，完全不把医院规矩放眼里。我可都是规规矩矩按制度办事啊，他应该给我们道歉才对，凭什么让我跟他道歉，还有天理吗？
"规章？"裴建文突然冷笑出声，指尖重重戳向墙上那面"医德楷模"的锦旗。深红色绸缎在空调风里轻轻颤动，露出背面暗黄的胶痕，"知道上周五省卫计委突击检查谁打的招呼吗？"他踱步到窗前，晨光勾勒出颀长的剪影，"新门诊大楼扩建项目的批文卡在规划局整整半年，昨天突然特事特办——"刻意压低的声音带着金属刮擦般的锐利，"张洋的表舅在省厅分管基建，上个月刚收下我们科室送去的'学术交流基金'。"
会议室里此刻安静得仿佛连一根针掉落在地都能清晰听见，每个人都屏息凝神，大气都不敢出。这种异样的安静让众人瞬间恍然大悟，原来张处长平日里那副盛气凌人、不可一世的拽样并非毫无缘由。此刻，大家的目光齐刷刷地投向了林楠，眼神中满是担忧与关切，都不由自主地为林楠捏了一把汗，心里暗暗祈祷着林楠能顺利应对眼前的状况。
而此时的林楠，像是突然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唤醒一般，猛地抬起头。就在他抬头的瞬间，视线恰好与苏畅交汇。只见苏畅脸上挂着那副嬉皮笑脸的神情，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还俏皮地比了一个大大的“V”字，那模样仿佛在说一切尽在掌握之中，让人的心情也跟着轻松了几分。
林楠这天的日程排得比春运火车票还满，跟着葛教授连着做了三台高难度心脏封堵术，中间还穿插着急会诊和多学科讨论。投诉办的手机在口袋里震个不停，她索性关了静音——给张处长的道歉？见鬼去吧。一方面，她对张洋的嚣张跋扈无比愤怒；另一方面，医院领导的态度又让她感到深深的无奈和失望。"大不了拍拍屁股走人！"林楠边往手术室跑边给自己打气。走廊顶灯晃得人眼晕，她摸出白大褂里的工牌狠狠攥在手心：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
下班后，苏畅首接给林楠发消息约饭局，说要聊点正经事。俩人就去了林楠家。苏畅开门见山问她打算咋整，林楠首接撂狠话："大不了撕破脸，我宁可辞职也不低头！"苏畅赶紧摆手："哎呦我的姑奶奶，哪至于闹到这地步？咱学学张处长的套路，让他自己搬石头砸自己的脚！"
苏畅从兜里掏出U盘往电脑上一插，屏幕蓝光照亮他嘴角那抹坏笑："私人侦探拍到他和建筑公司老板在温泉山庄鬼混，张洋居然插手旧城改造项目！他养的小情儿是艺校大三的周倩，那天晚上他溜出医院就是去皇朝会所，监控拍得清清楚楚——俩人一块进的包厢。还有他澳门赌博的视频为证，顺带附赠他去年在澳门赌场创下的天价账单！"
苏畅又从书包里掏出一摞文件。"楠姐，我把你让我查的张洋黑料都整好了，你瞅瞅。"说着把文件袋递给林楠。
林楠接过文件袋，一张张翻看起来。照片、录像、聊天记录...桩桩件件都实锤了张洋那些见不得人的勾当。她眉头越皱越紧，手指头捏得发白。"这事儿咱可不能就这么咽下去，必须让这孙子付出代价！"林楠啪地把文件摔在桌上。苏畅点点头："可不嘛。不过咱得悄悄来，别打草惊蛇了。"
俩人合计了半天，决定先匿名往纪委寄材料，再看看医院那边啥动静。
没几天，林楠和苏畅就把整理好的材料快递给了纪委。果不其然，纪委立马就立案调查了。这一查可不得了，张洋养小三、插手工程、收黑钱的事儿全被抖搂出来了。
最后张洋被停职查办了，他那个当官的表舅也被纪委找去谈话。医院把之前给林楠的处分悄悄撤了，不过茶水间里还是少不了议论这事儿的。林楠和苏畅就跟没事人似的，该咋上班还咋上班，跟往日没啥两样。
裴建文主任安安静静地坐在办公室里，保温杯盖子老半天都拧不上。窗外银杏叶开始往下掉，有那么一瞬间，他好像有什么话要说，可最后还是走到林楠跟前，啥也没讲，只是伸手拍了拍林楠的肩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