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0年6月。
京城大学里,蝉叫得人心里发慌。不是热的,是那种要散伙儿的慌。
布告栏那儿,里三层外三层,全是人脑袋。红纸黑字,贴着毕业生分配名单。
“哎!我去钢铁厂了!”
“我去农机站……”
“我去哪儿啊?我名字呢?”
找着自己名字,跟开奖似的。去哪儿,干什么,一纸定终身。几家欢喜几家愁,叹气的,拍大腿的,都有。
阮锦莲没去挤那人堆儿。挤啥呀,她的去处,早定了。
王教授办公室,电风扇呼呼地吹着热风。
王教授把一个牛皮纸档案袋递过来,封口那红章,盖得倍儿精神。“小阮哪。”
“教授。”
“拿着。祝贺你。”王教授声音挺和气,“三年,全优,还提前毕业。咱们系里多少年没出过你这样的学生了,你给系里争光!”
阮锦莲接过来。这袋子,纸挺薄,可拿着沉甸甸的。“都是教授您教得好。”
“别给我戴高帽。”王教授摆摆手,“是你自己有那股子钻研劲儿,有本事。前阵子林雅那事儿,闹得不像话,让你受委屈了。不过呢,组织上结论清楚,你是功臣,不怕那些歪风邪气。这不,国防科工委,点名要的你。这是对你能力,对你人品,最大的肯定。去那儿,错不了。”
国防科学技术工业委员会。
袋子上那几个字,看得人心里踏实。这单位,多少学工科的,做梦都想去。
“去吧,好好干。国家现在正是用人的时候,就缺你们这样的年轻人。”王教授又嘱咐了一句。
“嗯,我记住了,教授。”
毕业典礼,学校大礼堂。
人坐得满满当当。校领导,老师,学生。
钱老总也来了,军装笔挺,坐第一排。陆川呢,站在他后头不远的地方,也跟棵松树似的。
轮到优秀毕业生代表发言。
阮锦莲走上台。没穿啥特别的,就是自己做的白的确良衬衫,蓝布裤子,干净,利索。
她往那儿一站,底下立马静了。
大伙儿都看着她。这姑娘,凤鸣村来的,提前毕业的学霸,听说还给国家项目立了大功,前阵子那些风言风语,人家一个反手,把使坏的给收拾了。传奇。
“尊敬的各位领导,老师,同学们。”
阮锦莲一开口,声音清亮,不怯场。
“三年前,我从我们村,坐火车来这儿。是恢复高考,给了我们这代人,改变命运的机会……”
她顿了下。
“现在,我们赶上了好时代。改革开放,科学的春天来了。国家到处都需要建设,需要我们把学到的知识,用起来。”
“书本上的知识不是终点。把知识变成力量,让国家强起来,让老百姓日子好过起来,才是咱们的使命。科技强国,咱们这代人,得顶上!”
话不多,也没啥漂亮词儿。可就是实在,每个字都砸地上了。
底下,掌声哗一下就起来了,停都停不住。
钱老总带头鼓掌,一个劲儿点头。
陆川站在那儿,就看着台上的人,眼睛都没错开过。
典礼散了。人慢慢往外走。
未名湖边上,柳树条子垂下来。
陆川走到阮锦莲旁边。他今天穿的是常服。
“讲得挺好。”陆川说。
“嗨,心里话,有啥说啥。”阮锦莲把发言稿折好,塞兜里。
走着走着,陆川忽然站住了,身子板儿挺得首。
“嗯?”阮锦莲看他,“怎么了?有事?”
陆川没说话,从军装口袋里,摸出一个小盒子,深蓝色的绒布面儿。
他打开。里头,一枚戒指。没钻,就一个光溜溜的素圈儿。这年头,这玩意儿也算稀罕物。
“阮锦莲同志。”陆川开口,声音有点紧巴。
阮锦莲心里一乐:哎?同志?
“经过组织考察,还有我个人的,深思熟虑……”
这话说的,阮锦莲差点没笑出来。这是求婚呢?还是政审啊?这人,真是。
“我们,一起经历过不少事。抓间谍,搞项目,还有……”林雅那事儿他没提,但俩人都明白。“你这人,正首,胆子大,有本事。我没见过你这样的。”
他看着她,眼睛没躲闪:“我,陆川,想请你,做我的终身伴侣。我们两个,一起,为国防事业,奋斗一辈子。”
“你,愿意嫁给我吗?”
话说得磕巴,但每个字都真。
这是求婚啊。就在毕业这天。旁边还有没走的学生,都好奇地往这边看。
阮锦莲觉得心口跳得有点快。这个人,在她最难、最危险的时候,就站她边上,没动过窝。信她,护着她。是战友,也是……
她伸出手。
“我愿意,陆川同志。”她说,声音不大。
陆川拿起那枚戒指,手好像还有点不利索,慢慢地,套进她的无名指。不大不小,正好。
他握住她的手,手心热乎乎的。
上辈子光顾着搞科研,个人问题全耽误了,算个遗憾。这辈子,既然碰上了,就别错过了。
婚礼没大办。就在科工委的招待所。
没摆酒席,就发了喜糖,大白兔奶糖,还有花生、瓜子。墙上贴个大红喜字,搪瓷缸子里倒上茶水,热热闹闹的。
阮大山和赵秀娥,坐火车从凤鸣村赶来了。老两口看着穿了新衣裳的闺女,眼窝子都湿了。俺的闺女,大学生,国家干部,现在,成家了!真出息啊!
钱老总来了。王教授来了。项目组的陈工、刘工,都来了。还有些同学。
人不多,但该在的,都在。
钱老总当证婚人。
“今天,是个好日子!我们两位优秀的年轻人,结婚了!”钱老总嗓门大。“小阮同志,是我们科技战线上的尖兵!陆川同志,是我们忠诚的卫士!”
“他们是生活伴侣,更是革命战友!希望你们往后,互敬互爱,一起进步,给咱国家的国防科技事业,做更大的贡献!”
掌声又响起来了。
“恭喜啊!”
“早生贵子!”
“百年好合!”
阮锦莲和陆川站一块儿。
没啥山盟海誓,就一句承诺:
“为祖国的国防科技事业,奋斗终生。”
这是他们共同的事儿。
学业,事业,爱情,都齐活了。
阮锦莲看看旁边的陆川。陆川也正看她。
两人手握在一起。
感觉啥风浪,都能一块儿淌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