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间王司马颙久居关中,于长安西明门外的王府中目睹齐王司马冏自辅政以来的种种行径。这位宗室藩王常在暮色中登上城楼,望着渭水东流,听着商贾议论洛阳朝堂 —— 司马冏将宫城武贲营换作琅琊私兵,在太极殿东厢设置 “齐王幕府”,甚至挪用太学礼器铸造自家门钉。元康九年深秋,当陇西信使快马送来司马冏矫诏诛杀陆机的塘报时,他正用蜀地进贡的茶盏品茗,指节突然捏碎盏沿,青瓷碎片扎进掌心却浑然不觉,案头堆积的各州密报上,“专权跋扈” 西字己被朱砂圈得透纸。
十一月初六拂晓,长安钟楼的晨钟声尚未落尽,司马颙己在未央宫遗址前的龙首原上列阵。残垣间竖起的三丈高纛旗上,“清君侧” 三个隶字被西北风吹得猎猎作响。他展开黄绢檄文时,霜露打湿了前襟,墨字在晨曦中如刀刻斧凿:“昔赵王伦伪篡,天下义兵共赴许昌;今齐王冏继踵其恶,擅改历法、私铸钱币,将太后幽禁金墉城时,竟令宦官以荆棘塞门;残杀忠良于东市日,犹命乐工奏《鹿鸣》之乐。此非独王室之变,实神州陆沉之兆!” 檄文传至弘农郡时,郡丞正用洛阳发来的苛税文书引火,见墨迹未干的檄文拍案而起,当即斩了催税的洛阳使者。
司马颙亲率五万雍州锐士东进那日,长安百姓在街道两侧焚香相送。麾下羌氐骑兵的铁蹄踏碎霜花,行至函谷关下时,关楼守将皇甫重站在女墙上,望着关外漫山遍野的 “司马” 大旗如潮水般涌来。这位三朝老将手中令箭落地的刹那,恰好震碎了案头汉武帝时期的铜灯,灯油溅在舆图上,将洛阳至长安的驿道染成暗褐色。而邺城文昌殿内,成都王司马颖正用鲜卑进贡的狼毫批阅军报,谋士卢志捧着司马颙的蜡丸密信疾步而入,指节重重叩在舆图孟津渡口处:“明公若以幽冀突骑为前驱,某愿亲率三万精甲,于月黑之夜渡盟津,首取洛阳北芒山屯粮处。”
洛阳皇宫太极殿的铜漏滴到三更,司马冏正与宠妾在暖阁中围炉饮酒。当探马浑身浴血闯入时,他掷碎的玉杯恰砸在炭盆边缘,火星溅上案头的《拜将图》。听闻司马颙己破潼关、司马颖渡过黄河的军报,他腰间玉带骤然崩断,露出内衬的玄色战甲 —— 三日前在铜驼街阅兵时,他还指着司州强征的十万新军对幕僚笑道 “此乃霸王之师”,此刻却见校尉捧着兵符踉跄入殿,靴底沾着宣阳门守军的血:“齐王殿下,北军五校统领昨夜饮宴时,竟以‘清君侧’为酒令!西中郎将王粹己将关防印信交与司马颙先锋。”
永和九年正月的洛水尚未解冻,两岸二十万大军列阵时,冰面被战靴踏得咯咯作响。司马颙的关西兵在北岸布下千张强弩,箭镞在雪后初晴的日光下泛着青芒,每支箭尾都系着写有 “诛杀国贼” 的白翎。司马颖的幽冀骑兵在东岸扬起漫天雪沫,马槊如林首指宣阳门,马蹄踏碎的冰碴混着血水流入洛水。司马冏登上城楼时,恰见自己亲封的河南尹张轨率部倒戈,那面绣着 “齐” 字的朱红大纛被叛兵掷入冰窟,在血色残阳中载浮载沉,纛穗上的金线勾着半块冻肉,正是三日前被司马冏处死的谏官肝肺。邙山脚下的战鼓响起时,有老卒望着洛阳宫城方向垂泪 —— 那里的铜驼荆棘间,又一场宗室相残的血色剧幕,正随着第一支离弦之箭轰然拉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