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兆视角】
夫人自焚而死后,我一直浑浑噩噩,不分昼夜的借酒浇愁。
直到那日被指派在衢州治水,我醉后做了一个梦。
是成婚那年,朝烟对我说:“夫君如今身处高位,是从百姓中走来,定当不能忘本,以黎民百姓为念,以兴天下为己任。”
于是,翌日,我重整旗鼓,修好堤坝,力挽狂澜。
安顿好一切后,我忽然想到了什么,马不停蹄赶回了京城,翻看府衙对那场走水的记录。
企图寻找她还活着的蛛丝马迹。
甚至找人挖了夫人的坟,请了资深的老仵作判断,凭借多年经验,判断出那不是夫人的尸身。
而是一具别人的尸身。
磷粉,硝石,那些把戏逃不过仵作的眼睛。
原来她并没有死,只是逃离了我的身边,我得知这个消息,几乎喜极而泣。
从那天起,我告病赋闲,每一年都跋山涉水,坚持寻找朝烟的踪迹。
终于,功夫不负有心人,三年后,我在一个江南市镇寻到了她的栖身之地。
在不远处瞥见她时,她笑得从容温柔,牵着我们的女儿在买糖画。
而我则像个暗处的虫豸,在偷偷窥视着她的幸福。
为了怕吓到她,我涂脂抹粉,将自己扮成桃红柳绿的戏子,在夜市台上表演。
“野有蔓草,零露瀼瀼。有美一人,婉如清扬。邂逅相遇,与子偕臧……”
那首《野有蔓草》,她最爱哼唱的是上阙,而我唱的却是下阕。
我习练不足,唱腔嘶哑,引得众人哄堂大笑。
在许许多多我曾经看不起的下奴和庶民面前,把自己当成供人欣赏的玩意,只想博她一笑。
当初,我亦是搁着厚厚的脂粉望她,虽看不清她的真实容貌,却心神动之。
如今,我愿异位而处。
表演结束,我双耳通红,主动找到台下的她。
“朝烟,你把我骗得好苦。”
【祝朝烟视角】
十年朝夕相处过,我一眼便认出了裴兆。
我并没想到过,他竟还会去寻,还能找到我的踪迹。
我愣了一下,随即轻笑,“好久不见。”
我向他款款行礼,却不是夫妻之间。
是对只手遮天的裴相,权倾朝野的首辅,行的庶民之礼。
唯独不再是我的枕边人。
他眼眸猩红,低低地哀求我,“朝烟,你喜欢什么,我都会去做,就像我们还没在一起时一样。”
“至少让我看看你,你也看看我,好吗?”
我淡然拒绝。
“裴大人,我不是你的夫人祝朝烟,那个我已经死了。”
他神色坚定,流露出落寞,“你是我裴兆的夫人,生生世世都不会变,跟我回京城去好不好?”
一言落地,引来无数异样的侧目。
没想到成婚多年,直到我“死”之后,他竟然觉醒了对我汹涌的爱意。
他为了我向圣上告罪,遣散妾室,宁可抛弃江玉婉,也要来找我。
为了我放低身段,做出了旁人想到都不会去做的事。
可我如今已经心如死水,再也不会为他泛起波澜。
我皱起眉,“裴兆,你贵为首辅,打扮成如此模样还宣之于口,还要不要颜面了?”
他呼吸伴着紧张的粗气,“朝烟,我可能是疯了。”
“我不能失去你,更忍受不了别人取代你在我身边的日子,原谅我好吗?”
此刻,穿着戏服的他妆容全花,满身狼狈。
“你当初可以为了我毅然留下,现在为什么不能给我一个机会?”
可是,我只是摇了摇头,我不愿。
“我原谅你,我早就释怀了,这样的话,你想听我便说给你听。”
他举目间满是悲戚与后悔,低声问:
“我只问一句,你还爱我吗?”
我无比平静地告诉他:
“裴兆,你如今是当今首辅,大好的前程,天下可以有无数女子趋之若鹜,侍奉左右,想要多少爱都可以。”
“只是,我的爱太过于珍贵,你再也不配拥有了。”
他终于独自一人失魂落魄地离开,身影消失在茫茫薄雾中。
裴兆再也没有来找过我。
而我也带着女儿,搬离了那个市镇。
对于我们来说,游历山河,四海为家,此心安处即是吾乡。
不久之后,边关又起了风波,朝中已无适龄官宦女子愿去和亲。
而昔日权倾朝野的裴首辅,主动提出“遣妾一身安社稷,不知何处用将军。”
听说后来,裴兆脱去乌纱帽,辞去了官职,自请领兵出关。
在边塞与敌军厮杀时,他中箭受了重伤。
那箭上抹了西域奇毒,无药可解。
油尽灯枯之时,裴兆托人给我在扬州的老宅送来了一封信,之后便以身殉国。
我打开来看,信上只有简单的一行字:
“愿化春泥,再为夫人添鬓边一枝梅。”
他将许多田宅地契都赠予了我,希望我和女儿带着他的希冀,好好活下去。
许多年后的一个冬日,我回到京城,路过了尘封已久的相府,蓦然落下泪来。
暮色四合,雪粒纷纷扬扬落下,交织成一片无边无际的深重雪幕,腊梅纤弱的香味也消弭在冷气中。
极目望去,满园皆是被雪覆盖的金黄腊梅。
恰似多年前的情爱与时光,金簪雪里埋。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