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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第二天，宋诗媛将我约在了咖啡厅。
我们师生二人，也终于能像现在这样坦诚地面对面对谈。
我看着我教了三年的媛媛，明明只是一两个月的时间，怎么就变了？
她现在为了迎合陈驰的审美，浓妆艳抹，红发微卷，穿上了黑丝柳钉靴，半点没了学生气。
“你忘恩负义，抢走了我的丈夫，我已经决定跟他离婚了，你还有什么要说的？”我冷冷道，不想再多看她一眼。
许是这些字眼刺痛了她，她眼神里明显一恸。
宋诗媛定定地看着我，握紧了手里的咖啡杯。
“老师，我知道你是唯物主义者，不会相信什么预言。”
“可我还是必须要提醒你，离开你丈夫身边，他会杀了你。”
我怔了一下，旋即想到她之前的怪异言行，心下了然。
果然还是小孩子心性，为了逼我离婚，竟想出这样的招数。
我直截了当的告诉她。
“你放心，婚我一定会离，给你腾空。但离婚冷静期还需要三十天，我倒想看看，你想在这三十天里作什么妖。”
“我已经结过帐了，我们的师生情谊，也就此银货两讫。”
我提着包转身就要离开。
见劝我无效，宋诗媛急迫不已，竟然突然拍案而起，大声喊：
“不，再等三十天就来不及了！”
咖啡厅里的喧闹声止息，所有人都看向她，她才不得不重新坐下来。
“老师，求你听我说完，好吗？”
我停住了脚步，沉声问她到底想做什么。
宋诗媛却没有做任何解释，她情急之下，直接告诉我，如果我不尽快离开陈驰身边，她就不去读大学了。
话音落罢，我气急攻心，扬手，毫不犹豫扇了她一耳光。
“啪”的一声，让整个咖啡厅再次寂静下来。
我气得胸腔不住起伏，红着眼看着她，把宋诗媛都吓了一跳。
“媛媛，你知道吗？比起陈驰的背叛，更让我痛心的，是你。”
我凑近她的耳边压低了声音。
“因为，我真的把你视为我这辈子的骄傲。”
宋诗媛的语文和数学都很好，那时候，却没有钱参加集训，更没法参加奥赛，我就自己掏钱让她去。
别人都有的复习资料，她一应不缺，每个月我都在她的饭卡里充一千块钱，用我本就不多的工资贴补她。
不仅是因为我惜才，更是在她身上看到了小时候的自己。
我自幼失去父母，如果那时候也有这样一个人帮助我，我或许会变得更优秀。
曾经我因家中困顿，明明能去首都的优异成绩，却只上了公费师范生，留下了毕生遗憾。
我不想让宋诗媛重蹈覆辙，所以这三年，我也是在救赎曾经的自己。
但我终究是错了，认错了人，不知道她小小年纪竟如此歹毒。
我终于平复下心情，让她离开陈驰。
“我会尽快跟他离婚，但你也必须离开他，去读大学，好好生活。”
“如果你还当我是老师的话，你最好不要走上歧途。”
宋诗媛也红了眼圈，抿唇半晌，还是坚决地摇头。
“我不会离开你们的。”
看来她是笃定了要跟我耗下去，故意折磨。
我冷笑，转身离开。
可刚走到咖啡厅门口时，瞥见天光大亮，我的心脏突然抽痛到无法呼吸。
天旋地转间，我昏迷了过去，重重摔倒在地上。
“老师！老师！张老师——”
在她一声声哭着喊老师中，我听到救护车的声音，耳边再无回响。
7
我醒来的时候是在医院里，手上打着留置针。
消毒水的气息令人恍若隔世。
而宋诗媛伏在我的床前，黑眼圈明显，很显然是守了一夜。
见我醒来，她号啕大哭。
“老师，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做了。”
她语无伦次地说，她质问了陈驰很多遍，对方都坚决不肯同意与我离婚。
我轻叹了一口气。
事到如今，她还在执念这个。
不过已经不重要了，宋诗媛终于答应我，一定会去上大学，跟陈驰彻底断掉，好好生活。
而我为了不让陈驰对她纠缠，假意答应了他不会离婚。
住院的那几天，陈驰每天都来照顾我很久，亲自下厨，像十年前一样。
“老婆，媛媛说是她不对，惹你生气了，以后会离我们远远的，你别再动气了。”
我淡淡“嗯”了一声，心中只对他的虚伪无比恶心。
出院后，我的拆迁款也到手了。
税后整整两百多万，是我这个普通教师一辈子也难以攒到的巨款。
在世俗的眼里，这笔拆迁款，比我的生命要值钱。
离开学还有三天，丈夫约我一起去爬山，放松一下心情。
我决定在这次旅游后跟他离婚，在此之前，要保证送媛媛去上大学离开。
这是我最后能为她做的。
我们出发的时候，宋诗媛也来了。
她一身纯白连衣裙，妆容像绽开的春日樱花，清纯又灿烂。
她说，张老师，我知道你不想看见我，这是我最后一次陪在你身边。
“以后就不会了。这些年你供我读书的钱，我工作后都会慢慢还给你的。”她笑得温柔。
一如三年前我初次见到她的样子，她瘦瘦小小的，缩在角落里，大大的眼睛里却写满了坚韧。
她告诉我她的理想，是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成为一名优秀的法医。
我笑着摸摸她的脑袋，“只要你努力学习，这一切都会实现，你会站在金字塔顶端，到时候，就看不见老师了。”
可我的媛媛却摇了摇头。
“老师，无论我飞得多高多远，我一低头依然是脚下的路，而这条路，是你铺给我的。”
比及三年，将复而野。
这座高山险峻，需要爬一整天才能登顶，我们三人背着背包，一路默不作声，像虔诚的苦行僧，一心只向着玉皇顶的神庙前行。
不知道过了多久，天都黑了下来，我们终于登顶了。
山上朗风阵阵，陈驰去一旁扎帐篷。
而我和宋诗媛都已经体力耗尽，躺在铺开的冲锋衣上，气喘不已。
抬眸睁开眼睛的刹那，天际上出现了灿烂浩瀚的星河。
那个夜晚，看着荒凉的星星，我们第一次这样重新坦诚地交心。
三年前，也是这样的夜空下，我们并肩走在操场上。
我曾经教过她，君子慎独，穷且益坚，不坠青云之志。
我让她永远记得自己的理想。
我会全力帮助她奔赴更美好的未来。
事到如今，我还在希望她回头。
她却笑着告诉我，她回不了头了。
“老师，如果不是亲身经历这一切，我也不会相信这种电影小说里的情节会发生在现实。”
宋诗媛告诉我，她其实是重生的。
“曾经站在师公身边的女学生，也不是我，而是另有其人。”
“但是这一次，我恬不知耻，勾引了师公，主动成为了这个人。”
在我的极度诧异下，她笑着流下了眼泪，抬头指着头顶上的星空。
“也是这样的天气，在我离上大学报道还有三天的时候，师公说要带你出来爬山，我因为担心你的身体就跟了上来。”
“曾经我没有发现他的阴谋，眼睁睁看着你掉下了悬崖，还被他欺骗，相信是你踩空。”
在我震惊的注视中，她在黑夜里哭得更凶了。
“后来，师公拿着你的赔偿款，跟出轨的女学生结婚了，我才知道，他就是那个杀人凶手。”
“上一世，我退缩了，但是这次，我绝不会再让这个男人伤害你。”
宋诗媛坚定的眸子写满决绝。
我满心疑惑，看着宋诗媛徐徐扬起的笑容，一时凝噎。
8
但是开弓没有回头箭，山已经下不去了。
这时，陈驰也已经扎好帐篷，笑吟吟邀请我们过去。
“老婆，媛媛，瞧你们累得，快来休息休息，明早还要看日出。”
宋诗媛的神情已经恢复如常，仿佛刚刚那个声泪俱下的女孩不是她。
我一夜没睡，只等着五点看日出，心中也思考着宋诗媛的话。
无论她说的是真是假，我和陈驰彻底破裂的婚姻已成定局。
毕竟在这最后一次旅行之后，我就要跟陈驰离婚了。
陈驰找的这个位置很偏僻，没有其他人。
他说，他看过攻略，这里能拍到最美的云海。
五点钟到了，一轮红日在云海中徐徐露出，云蒸霞蔚，其道大光。
我沉浸在美景中，却回眸看到了丈夫阴郁的眼神。
这里没有监控，他的一切微表情都被我尽收眼底。
“老婆，这是我最后一次叫你老婆了，你不是想跟我离婚吗？”
他突然肆意笑着对我说：
“张晚，你俗气又市侩，当个普通老师就那点工资，还比我大三岁，生不了孩子强迫我丁克，凭什么耽误我一辈子？”
“自从和媛媛在一起，我才感觉自己死去的心又重新活了过来！”
陈驰突如其来的摊牌让我有些措手不及。
我还是平静地对答：
“都不重要了，你和媛媛的事我早已经知道了，我们离婚吧。”
他的笑容逐渐变得扭曲，“离婚？”
“你忘了吗？领证那天我们就烧掉了结婚证，我说过，我们之间只有丧偶，没有离婚。”
我浑身一凛，看到他的手默默朝我伸了过来，瞬间崩溃。
陈驰竟真的想将我推下山去！
我转身要逃跑，可惜已经晚了。
在陈驰的手即将够到我时，一个白色的身影忽然拼了命的冲过来，在陈驰的满目震惊中，将他扑倒。
是宋诗媛。
在我来不及反应过来时，她凄然一笑，已经抱着他坠入了万丈深渊，惊飞了山下一树的乌鸦。
只听得“砰”的一声巨响，世界突然变得安静，周遭风吹树叶的沙沙声也再也听不见。
我脑海里嗡鸣一片，难以接受这突如其来的一切。
媛媛所说的……竟然都是真的。
陈驰为了这笔拆迁款一直想杀了我，拖延着不肯离婚。
她知道无论如何，丈夫都会杀了我。
哪怕我答应了离婚也来不及，因为他一定会为了占用那笔钱，在婚姻存续期想方设法让我出意外。
豺狼虎豹之心，怎么可能放过我？
所以，媛媛选择了最极端的方式，永远保护我的安全。
那就是牺牲自己，和我丈夫同归于尽。
她才以身作饵，抱着陈驰一起跳下了悬崖。
电光火石间，记忆串联起这一切，我对着空荡荡的悬崖，放声大哭。
这些时日，面对我的不理解和失望，她一个人是怎么熬过来的，我难以想象。
景区下面有人报了警，发现了一男一女两具血肉模糊的尸身。
警方在陈驰的另一部手机里，发现了他们的大量聊天记录，初步判断为纠葛情杀。
我回到家中时，发现宋诗媛早已悄悄给我留下了一封信。
宋诗媛说，她从小就没有妈妈，爸爸又进了监狱，没有人管她，连学习资料都买不起。
从高一我从霸凌她的学生那里救了她起，无数个关心她的瞬间，她早已经把我视为最亲的亲人。
因为从未得到过珍视，好不容易得到的一丝温暖，也飞蛾扑火般想去守护。
“你对我的恩情，这辈子，我用命偿。”
我放下信纸，早已泪流满面。
陈驰有一个习惯，那就是在文件夹里记录日记，这些年，我从未查过。
而今，却在他最后一页的日记上看到了三个清晰的字：杀妻日。
我向警方举报了丈夫想杀我骗赔偿款的事实，为宋诗媛正名。
做好这一切后，我捧着宋诗媛的录取通知书，去到了她的坟墓上，亲自烧给了她。
照片上的少女，依旧巧笑倩兮。
山风吹来，天将拂晓。
我默默流泪，给宋诗媛的照片前放上一束盛开的百合花。
媛媛，是老师对不起你，如果有下辈子，你不要再救老师了，去寻你的海阔天空。
END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