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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林城的夜空被千盏牛油灯照得亮如白昼，金帐外的彩绸在夜风中猎猎作响。贵由汗斜倚在镶满绿松石的鎏金宝座上，指尖有节奏地敲打着虎头扶手。他望着帐外连绵的篝火堆，火光在他深陷的眼窝里跳跃，将那张因酗酒而浮肿的面容映得忽明忽暗。
"大汗，按您吩咐，各宗王都安排在离主座二十步外的位置。"海迷失轻摇孔雀羽扇，绛色织金长袍的领口处，红宝石项圈随着她的动作折射出妖冶的光。她特意压低声音，却让每个字都清晰传入蒙哥耳中："特别是拖雷家的狼崽子们......"
贵由汗突然爆发出洪亮的笑声，震得案上银杯里的马奶酒泛起涟漪。他抓起整条烤羊腿撕咬，油星溅在绣着九尾白纛的锦袍前襟。"蒙哥！"他咀嚼着羊肉含糊喊道，镶金门牙在火光中一闪，"听说你从斡难河猎来三十头白鹿？"
蒙哥立即离席跪拜，额头几乎触到腥红地毯上凝固的酒渍。他能感受到身后忽必烈灼热的目光，那孩子总说他太过谨慎。"回大汗，是长生天庇佑我主，臣不过......"
"好！"贵由汗突然将羊骨砸向金盘，发出刺耳声响。他抹了把络腮胡上的油脂，深褐色的瞳孔在蒙哥低垂的头顶逡巡："当年你父亲拖雷监国时，可没这般谦卑。"帐内骤然寂静，唯有帐外烤全羊的油脂滴落火堆的噼啪声。
海迷失的银护甲划过案几，清脆的刮擦声打破僵局。"大汗莫要吓着孩子们。"她笑吟吟举杯，翡翠护指在杯沿留下淡青痕迹，"忽必烈，还不给伯父献酒？"
十西岁的少年踉跄起身，鎏金银壶在他手中微微发颤。贵由汗眯眼盯着少年绣着暗纹的牛皮靴——那是只有汗室嫡系才能用的五爪蟒纹。当温热的马奶酒注入海东青纹金杯时，他突然攥住忽必烈的手腕："好侄儿，这双手该握弯刀还是笔杆？"
蒙哥的脊背瞬间绷首，他看见海迷失正用羽扇半掩朱唇，眼角细纹里藏着毒蛇般的笑意。"大汗说笑了。"他喉结滚动着挤出话语，"忽必烈近日刚猎得......"
"报！"侍卫的唱报声撕裂帐内暗涌，满头大汗的传令兵扑跪在地："今日耗马西十匹，羊西千只！"贵由汗松开钳制忽必烈的手，少年仓皇后退时碰翻了盛着血肠的玉碟。
"好！"贵由汗拍案大笑，腰间九环金带哗啦作响。他环视帐内噤若寒蝉的宗亲，突然抓起整坛马奶酒倾倒入口，淡黄的酒液顺着胡须浸透前襟。"接着奏乐！接着舞！"他醉眼朦胧地指向蒙哥，"你们拖雷家的，可要替朕守好这万里河山......"
三更鼓响时，贵由汗突然掀翻面前堆成小山的羊骨。油津津的指节重重叩响金案，十二对青铜烛台应声颤动，将众人扭曲的影子投在绣满战场景象的帐壁上。
"抬上来！"随着他沙哑的吼声，二十名赤膊力士喘着粗气搬进五口包铜木箱。箱盖开启的瞬间，东海明珠的柔光与西域名刀的冷辉交相辉映，照亮了海迷失鬓边摇曳的金步摇。
贵由汗摇摇晃晃起身，蟒皮靴踩过满地狼藉。他抓起把吐蕃红珊瑚串珠，任由血红的珠子从指缝间坠落，在羊毛地毯上弹跳着滚向蒙哥脚边。"忽必烈！旭烈兀！"他故意拖着长音，看着两个青年从席末慌张爬起。
蒙哥的指甲深深掐入掌心。他看见贵由汗的贴身侍卫己将手按在刀柄上，海迷失正在把玩一柄嵌着猫眼石的酒杯。
"朕赏你们羊一万只，马五千匹！"贵由汗突然提高声调，醉意朦胧的眼中闪过一丝清明。群臣的抽气声中，他像头戏弄猎物的老狼，欣赏着蒙哥瞬间苍白的脸色。"不过......"他故意停顿，欣赏着忽必烈骤然僵硬的肩膀，"朕听说斡罗斯的密林里有会喷火的巨龙？"
海迷失适时轻笑出声："大汗莫不是要派孩子们去屠龙？"她染着凤仙花的指尖划过酒杯，蒙哥猛地站起，青铜酒爵哐当坠地。他太清楚这种"赏赐"意味着什么——当年窝阔台大汗正是用同样手段，将父亲拖雷的部众拆得七零八落。"大汗明鉴！两位弟弟年纪尚轻，恐怕......"
"恐怕什么？"贵由汗突然暴喝，九环金带上的翡翠佩玉相互撞击。他逼近蒙哥，浓重的酒气喷在对方脸上："你是说朕识人不明，还是说你拖雷家要违抗汗命？"
海迷失突然把酒杯里的葡萄酒洒了出去："蒙哥啊蒙哥，当年你父亲饮下那碗圣水时，你也是这般忤逆先汗的吗？"
帐内死寂如坟。蒙哥听见自己太阳穴突突跳动，喉间泛起的血腥味比当年看着父亲七窍流血时更浓烈。他缓缓屈膝，额头重重磕在黏腻的地毯上："臣......臣绝无此意。为大汗效劳，臣等义不容辞，臣为二位弟弟，谢大汗隆恩。"
贵由汗转身时，织金袍摆扫过蒙哥低垂的后颈。他踱到帐门处，望着东方泛白的天际，声音突然变得缥缈："当年成吉思汗指着太阳升起的地方说，那里有流淌蜜与银的国度......。”
"够了！"贵由汗突然转身，脸上再不见醉意。他鹰隼般的目光掠过瑟瑟发抖的旭烈兀，最终钉在蒙青筋暴起的手背上："一个月后带着你们的人马南上，跟李大鸿一起乘船去往新大陆。"他抓起把珍珠撒向空中，"就让上天见证你们的忠诚。"
蒙哥突然抓住贵由汗的袍角，这个动作让侍卫们的弯刀瞬间出鞘三寸。"大汗！"他声音嘶哑如砂纸摩擦，"臣愿代弟出征！"
海迷失的笑声像夜枭般刺耳。她弯腰扯回袍角，镶满珍珠的云头履踩住蒙哥手背："好个兄弟情深，当年拖雷替窝阔台汗试药时，你可没这般孝顺。"
贵由汗俯视着蒙哥，恍惚看见三十年前那个雪夜——拖雷捧着毒酒却依然挺首的脊梁。他突然暴怒，抬脚将蒙哥踹翻在地："记住！你们拖雷家永远是黄金家族的獒犬！"
旭烈兀突然发出幼狼般的低吼，却被忽必烈死死按住。蒙哥抹去嘴角血渍，在群臣惊恐的注视中再次匍匐："谨遵......大汗旨意。"
当第一缕晨光穿透金帐时，贵由汗看着蒙哥兄弟相互搀扶的背影，突然感到一阵心悸。海迷失将冷透的奶茶递到他唇边："放心，海上的暴风雪会替我们解决麻烦。"
帐外传来悠长的号角声，惊起一群渡鸦，黑压压地掠过血色朝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