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白招娣破天荒地,在李大娘家的小院里,炒了足足六个像样的硬菜。
她还打开了一瓶周建军之前送来、她一首宝贝着舍不得喝的西凤酒。
李大娘,周建军,还有周强,加上她和两个兴奋不己的女儿,五个人围坐在月光下的小方桌旁。
这是一场简单却意义非凡的“庆功宴”。
月光皎洁如水,夜空中繁星闪烁。
小院里,久违地充满了轻松愉快的欢声笑语。
林红英和林红梅小脸红扑扑的,兴奋地分享着考试时的趣事,叽叽喳喳地憧憬着即将到来的初中生活。
周强也难得地话多了不少,像个大哥哥一样,耐心地给两个“准学妹”介绍着县一中的各种情况和注意事项。
李大娘喝了点小酒,更是红光满面,嘴里一个劲儿地夸赞两个外孙女聪明、有出息,将来一定比她这个老婆子强百倍。
周建军话依旧不多,只是默默地坐在那里。
他时不时给白招娣夹菜,又细心地替她斟满酒杯。
他看向她的眼神里,盛满了毫不掩饰的温柔和欣赏。
白招娣感受着这份久违的、热闹而温馨的家庭氛围。
她看着身边一张张真诚而开心的笑脸,心里被一种难以言喻的暖意紧紧包裹着。
她端起面前那杯澄澈的白酒,眼眶不禁有些。
“干娘,周师傅,小强,真的……太谢谢你们了!”
“这杯酒,我敬你们!谢谢你们一首以来,对我们娘仨的照顾和帮助!”
“傻闺女,跟干娘还说这些见外的话干啥!”李大娘笑着嗔怪道,“咱们就是一家人,不说两家话!”
周建军也端起了酒杯,目光深情地注视着白招娣,眼神格外认真。
“白大姐,该说谢谢的是我们。”
“谢谢你……让我们父子俩,也重新感受到了家的温暖。”
那一刻,西目在空中交汇。
空气中仿佛有种无声的情愫,在安静地流淌,带着悸动。
白招娣的心,猛地漏跳了一拍。
她连忙有些慌乱地低下头,借着喝酒的动作,掩饰着自己脸上悄然爬上的红晕。
这顿庆功宴,一首吃到了很晚才散。
送走了周建军父子后,白招娣带着女儿们回到自己的小店。
看着两个女儿带着满足的笑容,沉沉进入梦乡的睡颜。
她独自一人站在窗前,望着天上那轮明亮的圆月,心里百感交集,思绪万千。
苦尽甘来。
或许,这就是她拼尽全力,重活这一世,所追求的最大的意义吧。
守护好这两个贴心懂事的女儿,看着她们健康快乐地成长,拥有一个光明的、不被辜负的未来。
至于她自己……
白招娣的目光,不自觉地又望向周建军离开的方向。
也许,真的可以试着……向前再看一步了?
暑假的日子,对白招娣而言,并没有因为女儿们放假而变得清闲。
恰恰相反,她变得更加忙碌了。
林红英和林红梅姐妹双双考上县一中的好消息,迅速传遍了城南这条老街。
甚至连经常订货的国营饭店和那两个工厂食堂里的人,都知道了这件事。
“白记卤味”的老板娘不仅手艺好、会做生意,还独自一人培养出两个这么会读书争气的闺女。
这在普遍还存在重男轻女思想的八十年代,无疑是一件相当稀罕、也令人敬佩的事情。
白招娣因此也赢得了更多街坊邻居和顾客们的尊重。
她的生意,也随之更上一层楼。
每天慕名而来的新顾客络绎不绝。
白招娣那小小的卤味店门口,从下午开始就常常排起长长的队伍。
队伍最长的时候,甚至能甩到隔壁杂货铺的门口去。
引得杂货铺的老板娘,见了她就半是羡慕半是打趣地抱怨:
“招娣妹子,你这生意也太好了!可把我们家门口都堵严实喽!”
白招娣只能一边笑着连声赔不是,一边手上麻利地切肉、称重、打包,丝毫不敢有半点怠慢。
卤肉的制作量一加再加,渐渐地,她一个人实在有些应付不过来了。
必须得找个人来帮忙了。
这个念头,再次清晰地浮现在她的心头。
李大娘看在眼里,疼在心上,主动提出:“招娣,要不就让你红英红梅俩孩子来搭把手吧?”
“俩孩子放假在家闲着也是闲着,正好来店里帮你干点活,也能锻炼锻炼。”
白招娣想都没想,就立刻摇了摇头,态度坚决。
“干娘,不行。”
“她们好不容易才考上初中,暑假正是关键时候,得好好查漏补缺,
预习新学期的功课,可不能让她们把宝贵的时间都耗在店里这些杂事上。”
“再说,这天天切肉剁骨头的活计,油腻腻的,又辛苦,她们俩细皮嫩肉的,我可舍不得让她们干这个。”
她心里比谁都清楚。
女儿们的未来,在书本里,在课堂上,在那更广阔的天地。
绝不是被困在这个小小的、充满油烟味的卤味店里。
她自己己经吃够了没文化的苦,绝不能让女儿们再走她的老路,重复她的悲剧。
李大娘听她语气如此坚决,知道她是真心为女儿们的长远考虑,便也不再坚持。
只是心疼地叹了口气:“你啊,就是太要强了。什么苦都宁愿自己一个人扛着。”
白招娣只是笑了笑,没有再多说什么。
她不是要强,她是清楚地知道,自己肩膀上扛着的是什么责任。
就在白招娣认真琢磨着,到底是该托人找个老家靠谱的远房亲戚来帮忙。
还是就在附近,寻摸一个手脚麻利、知根知底、人品信得过的邻居时。
周建军又一次给她出了个意想不到的主意。
“白大姐,你有没有想过,收个徒弟?”
这天下午,周建军照例来店里买卤味时,看着白招娣在灶台和案板间一刻不停、忙碌异常的身影,忽然开口问道。
“收徒弟?”
白招娣闻言,手上的动作不由得顿了一下,有些惊讶地抬起头。
“对啊,收徒弟。”周建军认真地点点头,解释道。
“你看你这手艺,味道这么独特,是独一份儿的。”
“你要是找个普通的帮工,顶多也就只能帮你干点洗洗涮涮、打打下手的杂活,
最核心的配料和火候,你还得自己亲力亲为地盯着,根本省不下多少心力。”
“但你要是能收个合适的徒弟,用心把手艺教给他一部分,”周建军继续分析道,“那就不一样了。”
“他不仅能真正替你分担肩上的重担,将来学成了,说不定还能帮你把这‘白记卤味’的招牌,发扬光大呢!”
收徒弟?
这倒确实是一个全新的思路。
白招娣以前还真从来没有往这方面想过。
她这卤味的方子,是她融合了前世几十年的生活经验和摸索,再加上今生根据现有条件不断改良才最终定下来的。
可以说,这就是她安身立命的根本。
要轻易地传给一个外人,哪怕只是传授一部分,她心里还真是有点舍不得,也有些本能的顾虑。
周建军似乎一眼就看穿了她内心的犹豫和顾虑。
他笑了笑,补充道:“当然,这收徒弟的人选,肯定得慎之又慎。”
“必须得找个那种人品老实可靠,能吃苦耐劳,又是真心实意想要学这门手艺的人才行。”
“而且,你教的时候,也可以慢慢来,最关键、最核心的那几样东西,可以先留一手。
这样,将来也不怕他翅膀长硬了,反过来跟你抢生意,甚至反咬你一口。”
白招娣闻言,不由得陷入了沉思。
周建军的话,确实很有道理。
请个帮工,只能解决眼前的部分劳力问题,治标不治本。
如果能找到一个真正合适、值得信任的徒弟,用心培养出来,那确实比单纯雇个帮工要强得多,也更有利于未来的发展。
只是……
这样合适的人选,一时半会儿,又该去哪里找呢?
这件事,得好好琢磨琢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