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县城另一端,一间阴暗潮湿、散发着霉味和廉价烟草味道的出租屋里,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梁美蓉坐在吱呀作响的破旧床沿上,烦躁地对着一面裂了纹的小圆镜,用力地往脸上涂抹着刚买来的廉价雪花膏。
镜子里映出的脸,虽然依旧努力维持着几分姿色,但眼角的细纹和眉宇间的戾气,却怎么也掩盖不住。
她身上穿着一件时新的碎花连衣裙,料子粗糙,款式却是模仿城里最时髦的样子,
但这身打扮穿在她身上,非但没有增添光彩,反而更显得她憔悴、焦躁和不耐烦。
屋子里乱七八糟,脏衣服和吃剩的碗筷堆在角落,散发着令人作呕的馊味。
林大根像条丧家之犬般蹲在掉漆的门槛上,一根接一根地抽着呛人的劣质旱烟,眉头紧锁,额头上的皱纹能夹死苍蝇。
地上散落着一堆烟蒂和几只空酒瓶,空气中弥漫着绝望和颓败的气息。
他最近的日子,过得简首是猪狗不如!
自从他鬼迷心窍,抛弃了白招娣那个虽然唠叨却能干的婆娘,带着梁美蓉这个只会花钱的“白月光”
和三个被宠坏的儿子来到县城,他的好日子就彻底到头了。
他原本以为凭着自己以前当包工头积攒下的一些名声和所谓的人脉,能在县城大展拳脚,
接到大工程,赚大钱,让梁美蓉和儿子们过上人上人的好日子。
可现实却像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抽在他脸上!
县城的建筑市场,哪里是他想的那么简单?
竞争激烈得吓人!
他那点半吊子的手艺,和那些早就过时、人家根本不认的人情关系,在这里屁用没有!
托关系、送礼,好不容易才揽到两个屁大点的小活儿,结果不是工钱被无赖老板拖欠着要不回来,
就是因为手艺不过关、偷工减料,被房主指着鼻子骂得狗血淋头,差点连工具都被人扣下!
带来的那点可怜的积蓄,在梁美蓉无休止的打扮、吃喝,和三个儿子上学、零花、闯祸的巨大消耗下,
就像是阳光下的冰雪,迅速融化,眼看就要见底了!
梁美蓉这个女人,刚开始还装模作样地关心他几句生意上的事。
可时间一长,见他挣不来大钱,满足不了她日益膨胀的虚荣心,那张漂亮的脸蛋就彻底拉了下来,整天不是抱怨就是甩脸子。
她依旧把自己当成需要人捧着的娇小姐,隔三差五就要去百货商店、供销社,不是买新衣裳,就是买雪花膏、蛤蜊油,花钱眼都不眨一下。
林大根稍微抱怨两句,让她省着点花,她就立刻开始撒泼打滚,又哭又闹,
控诉自己跟着他林大根吃了多大的苦,受了多大的委屈,连件像样的衣服都穿不起,活得不如要饭的。
三个被白招娣从小偏袒到大的儿子,更是让他头疼欲裂,悔青了肠子!
老大林宏国上了高中,读了点书,心气比天高,整天嫌弃这破出租屋条件差,抱怨饭菜不好,
不是要钱买新钢笔,就是要钱买“的确良”衬衫,跟同学攀比。
老二林宏业正值半大小子吃穷老子的年纪,饭量大得像个无底洞,偏偏还不学好,
跟着街面上不三不西的小混混厮混,抽烟、打架、逃课,隔三差五就伸手要钱,不给就摔门砸碗。
最小的林宏志,更是被梁美蓉有意无意地纵容着,养成了无法无天的性子,
整天哭闹着要买零食、要买铁皮玩具枪,撒起泼来能在地上打滚半天。
这一地鸡毛、乌烟瘴气的日子,让林大根身心俱疲,焦头烂额,心里憋着一股浓浓的邪火,无处发泄。
烟雾缭绕中,他竟然开始控制不住地怀念起,以前在白石镇水布村的日子。
他开始怀念那个虽然容貌普通、不解风情,甚至有些唠叨烦人的黄脸婆——白招娣。
是,白招娣是不如梁美蓉年轻漂亮,嘴巴也不甜,不会说那些勾魂的软话哄他开心。
可至少,有白招娣在的时候,那个家,永远被她收拾得窗明几净,一尘不染。
无论他多晚回家,总有热腾腾的饭菜等着他。
五个孩子,虽然也吵闹,但都被她管得服服帖帖,见了他就知道怕。
他在那个家里,是个说一不二的绝对权威,是个甩手掌柜,什么心都不用操!
哪像现在?!
梁美蓉这个中看不中用的花瓶!除了会打扮、会花钱、会抱怨、会撒娇,她还会干什么?!
家里乱得像个狗窝,地上积了厚厚一层灰,他累死累活干一天活回来,别说热饭热菜了,连口干净的热水都喝不上!
儿子们也一个个都成了讨债鬼,越来越不把他这个爹放在眼里!
林大根狠狠地吸了一口烟,辛辣的烟雾呛得他首咳嗽,眼泪都流了出来。
他心里第一次涌起一股浓浓的悔意。
他当初,是不是真的做错了?
为了梁美蓉这个女人,抛弃了给他生了五个孩子的结发妻子,闹得妻离子散,背井离乡……真的值得吗?
“唉!”
林大根狠狠将烟蒂掼在地上,用脏兮兮的鞋底使劲碾了碾。
屋子里烟雾缭绕,呛得人眼睛疼。
“唉声叹气能当饭吃?”
梁美蓉放下手里那面裂了纹的小镜子,对着镜中自己憔悴却依旧努力涂抹雪花膏的脸,没好气地扫了林大根一眼。
“有这功夫唉声叹气,不如想想怎么去挣钱!”
她声音尖刻,“再这么下去,咱们娘几个,还有你那三个宝贝儿子,就真要喝西北风了!”
林大根被她的话噎得心口发堵,粗声粗气地顶撞:“挣钱?说得倒轻巧!”
“你当钱是大风刮来的?”
“工地上那些老板,一个个都精得跟猴儿似的!想从他们手里抠出钱来,比登天还难!”
“哼。”
梁美蓉嘴角撇出一抹毫不掩饰的讥讽。
“我看不是别人精,是你自己没本事!”
“当初也不知道是谁,拍着胸脯跟我保证,说要带我来县城过好日子,住大瓦房!”
“现在呢?”
她环视着这间阴暗潮湿、散发着霉味的出租屋,语气里的怨毒几乎要溢出来,“就窝在这么个狗窝都不如的破地方!”
“你……”林大根气得脸红脖子粗,脖子上青筋都爆了起来,却偏偏一个字都反驳不出来。
他确实没本事。
梁美蓉看着他这副窝囊废的怂样,心里鄙夷更甚。
但转念,她眼珠一转,脸上瞬间换上了一副泫然欲泣的委屈表情。
她挪到林大根身边,刻意放软了声音,带着钩子似的:“大根哥,你也别太上火。”
“我……我就是替你不值。”
“你看你辛辛苦苦在外面跑,风里来雨里去的,家里这三个小子又正是能吃能穿、要花钱的时候。”
“我这跟着你,也没过上一天好日子,连件像样的的确良衬衫都买不起……”
她巧妙地停顿了一下,话锋陡然一转,像是才想起来似的,状似无意地提起:
“对了,大根哥,我前两天上街,你猜我看见谁了?”
“谁?”林大根依旧心不在焉,满脑子都是工地上被老板呵斥、被工人嘲笑的窝囊气。
“白招娣!”
梁美蓉吐出这三个字,声音里淬满了毒,带着毫不掩饰的嫉恨。
“你那个前妻!黄脸婆!”
“她现在可真是神气活现呐!”
“就在城南那个大菜市场里摆摊子,卖什么……哦对,卖卤肉!”
“那生意,啧啧,好得不得了!围着买的人里三层外三层的!乌泱泱一大片!”
“我听旁边人说,她一天就能挣十几二十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