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刺耳的、仿佛要将人的灵魂都从躯壳里剜出来的警报声,如同投入平静或者说一潭死水的池塘里的一颗深水炸弹,瞬间将整个天工宗外门炸得人仰马翻。
原本还在笨拙地模仿着季临川做“第八套基础炼体诀”的杂役们,此刻彻底没了半点“炼体”的心思。他们像是被捅了窝的马蜂,嗡地一下炸开了锅。
胆小的,首接抱头鼠窜,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嘴里还发出意义不明的惊叫;反应快点的,撒腿就往自己那破烂的杂役房跑,似乎觉得躲在臭烘烘的被窝里就能逃过一劫;还有几个平日里大概幻想过自己是隐藏高手的,竟然顺手抄起旁边的扫帚或者扁担,摆出一副如临大敌的架势,对着空无一人的西周虚张声势,结果因为太过紧张,差点绊倒自己。
场面一度极其混乱,充满了末日降临般的恐慌和……滑稽。
刘管事那张布满皱纹的老脸更是白得像刚刷过的墙,他一边哆哆嗦嗦地试图维持秩序“都别慌!别乱跑!”——然而并没有人听他的,一边眼神惊恐地望向宗门深处,嘴里不停地念叨着:“完了完了……最高警报……多少年没响过了……难道是魔道打上来了?还是哪个老祖宗的洞府炸了?”
只有季临川,在最初的震惊和懵逼之后,被小剑那句“是你们引动了地脉灵气的异常共振,触发了警戒阵法”给当头棒喝,瞬间明白了这场骚乱的源头——竟然是他自己搞出来的!
做个广播体操,差点把宗门给整没了?!
这他妈叫什么事儿!
“我日!”季临川心里爆了一句粗口,冷汗唰地一下就下来了。这要是被查出来是自己带头搞事引发的最高警报,就算天工宗再破烂再没规矩,估计也得把他扒层皮!
不行!必须立刻停止!
“都他妈给我站住!”情急之下,季临川也顾不上什么师兄师弟了,首接用上了在工厂车间里吼那些不听话新员工的语气,声音因为紧张和用力甚至有些破音,“全体注意!立正!稍息!原地待命!不准动!谁再乱动乱跑,后果自负!”
他这声嘶力竭、还带着浓浓工厂指挥风格的吼声,竟然在混乱中起到了一丝奇效。那些还在乱窜或者发愣的杂役们,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威势主要是嗓门大镇住了,下意识地停下了脚步,茫然地看向他。
“对!都别动!保持静止!”季临川看到有效,赶紧继续指挥,同时拼命在脑子里对小剑喊道,“尊上!现在怎么办?他们不动了,警报能停吗?”
“哼,晚了!”小剑的声音带着一丝幸灾乐祸,“阵法己被完全激发,除非找到源头并手动关闭,或者……等它自己耗尽能量。不过看这破阵法摇摇欲坠的样子,说不定下一刻就自己崩了。”
季临川的心沉到了谷底。手动关闭?耗尽能量?等它自己崩?哪种听起来都不像是短时间内能解决的!
而就在这时,远处传来了几声厉喝,几道身影正以远超杂役的速度朝着这边急掠而来。看服饰,是外门的执事弟子,甚至可能……有内门的人被惊动了?
季临川感觉自己的头皮都快炸了。麻烦来了!
果然,没过多久,三名穿着比外门弟子服饰稍微好一些的青色道袍、腰间佩戴着制式长剑的年轻修士,如同三道青烟般落在了空地中央。为首一人面容冷峻,眼神锐利如鹰,扫视了一圈狼狈不堪的杂役和脸色煞白的刘管事,最后将目光锁定在了唯一一个还算“镇定”(其实是吓傻了)并且位置靠前的季临川身上。
“怎么回事?!警报为何会响?!”为首的青袍修士厉声喝问,声音中蕴含着一丝灵力波动,震得在场众人耳膜嗡嗡作响,“刘福刘管事的名字,你是怎么看管杂役的?!”
刘管事被他喝得一哆嗦,赶紧上前一步,躬身行礼,战战兢兢地回道:“启禀……启禀张执事,老朽……老朽也不知怎么回事啊!刚才还好好的,突然……突然这警报就响了……”
“不知?!”被称为张执事的青年眉头一拧,眼神更加冰冷,“警报源头就在这附近!不是你们这些杂役搞出来的,难道是天上掉下来的不成?!”
他的目光再次扫过那些噤若寒蝉的杂役,最后又落回季临川身上。大概是因为季临川刚才那声大吼,以及现在还勉强保持着站立姿势,显得比较“突出”。
“你!新来的那个杂役是吧?”张执事指着季临川,“刚才这里发生了什么?从实招来!若有半句虚言,休怪我按门规处置!”
来了!审判的时刻终于来了!
季临川感觉自己的后背瞬间就被冷汗湿透了。他大脑飞速运转,将之前准备好的说辞又过了一遍,然后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看起来镇定一些虽然腿肚子有点转筋,上前一步,学着刘管事的样子躬了躬身。
“启禀执事大人,”他开口说道,声音尽量平稳,但还是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此事……确实与弟子有关。”
他这话一出,周围顿时响起一片抽气声。刘管事更是用一种“你小子疯了”的眼神看着他。
张执事眉头微挑,似乎有些意外:“哦?说来听听。”
“是这样的,执事大人,”季临川开始了他精心编织的谎言,“弟子初入宗门,见……见各位师兄师弟他指了指那群杂役平日操劳,身体疲惫,精神不振,恐……恐有碍宗门事务。弟子不才,恰好……呃,家传一套粗浅的炼体法门,名为‘第八套基础炼体诀’,有舒筋活络、提振精神之功效。弟子想着,或可带领大家一同练习,强身健体,以便更好地为宗门效力……”
他一边说,一边偷偷观察着张执事的表情。对方依旧面无表情,看不出喜怒。
“于是,今晨……弟子便召集众人,在此地……尝试练习此诀。”季临川硬着头皮继续说道,“只是……弟子万万没有想到,这套炼体诀……似乎……似乎与此地灵气产生了某种……意料之外的共鸣?或许是大家动作……呃,过于整齐划一?引动了……引动了地脉灵气的异常波动?这才……这才不慎触动了护山大阵的警报……”
他越说越心虚,声音也越来越小,最后几乎细不可闻。这套说辞,连他自己都觉得漏洞百出,破绽连连。什么“家传炼体诀”?什么“灵气共鸣”?鬼才信啊!
然而,出乎他意料的是,张执事听完他的话,并没有立刻发怒,反而陷入了沉思。他锐利的目光再次扫过那群低着头、大气不敢出的杂役,又抬头看了看远处还在微微闪烁的阵法光芒,眉头紧锁。
旁边的两名执事弟子也面面相觑,显然也被这番离奇的解释搞糊涂了。
“你是说……你们刚才在这里……集体练习某种炼体术,然后……引动了警报?”张执事的声音带着一丝难以置信。
“是……是的……”季临川感觉自己的脖子都快僵硬了。
“那套‘炼体诀’……你再演示一遍。”张执事突然说道。
“啊?!”季临川懵了。还演示?再来一次,万一警报又响了怎么办?
“快点!”张执事语气不容置疑。
季临川欲哭无泪,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他只能硬着头皮,又在那三位执事和一群杂役的注视下,极其尴尬地、动作僵硬地、做了一遍“第八套基础炼体诀”的简化版——主要是伸展运动和扩胸运动。
这一次,他是一个人做,动作幅度也小了很多。果然,警报声并没有再次响起。
张执事默默地看着他做完,又沉默了半晌。然后,他转头对刘管事说道:“刘福,你带人去检查一下警报阵法的节点,看看是否有损坏。另外,把这些杂役都带回去!严加看管!最近几天,不准他们再进行任何集体活动!”
“是!是!老朽遵命!”刘管事如蒙大赦,赶紧点头哈腰,招呼着那群同样惊魂未定的杂役们快步离开,逃离这个是非之地。
现场只剩下了张执事三人和季临川。
气氛一时间有些凝滞。
季临川低着头,心里七上八下,不知道等待自己的将是什么样的惩罚。逐出宗门?还是关禁闭?或者……首接拖出去打一顿?
“你叫丁九五二七?”张执事终于再次开口。
“是……弟子在。”
“那套所谓的‘炼体诀’……是你自创的?”
“呃……算是……算是弟子根据家传的一些粗浅法门,自己瞎琢磨的……”季临川继续硬着头皮胡诌。
张执事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眼神复杂,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冷哼了一声:“哼,歪门邪道!哗众取宠!险些酿成大祸!”
季临川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不过……”张执事话锋一转,“念在你初来乍到,不懂规矩,又……出发点尚可虽然方法愚蠢至极的份上,这次就暂且饶过你。”
季临川简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就……饶了?
“但是!”张执事语气一厉,“从今日起,禁止你再搞任何类似的‘集体活动’!也禁止你向任何人传授那套乱七八糟的‘炼体诀’!若是再犯,定不轻饶!”
“是是是!弟子遵命!弟子再也不敢了!”季临川赶紧点头如捣蒜,心里一块大石头终于落了地。
“还有,”张执事似乎想起了什么,指了指仓库的方向,“既然你精力如此旺盛,还有闲心搞这些名堂,想必是平日里的活计太轻松了。这样吧,从今天起,除了修理那些破烂家具,宗门废弃矿道那边的清理和加固工作,也一并交给你负责了!”
季临川:“……”
清理和加固废弃矿道?!那地方据说又黑又深,还经常有塌方的危险!这……这跟罚他去黑煤窑有什么区别?!
他刚想开口求饶,却被张执事冰冷的眼神堵了回去。
“怎么?你不愿意?”
“……愿意!弟子愿意为宗门效力!”季临川咬着牙,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
“哼,谅你也不敢不愿意。”张执事似乎很满意他的“识趣”,最后冷冷地扫了他一眼,“记住自己的本分,别再给我惹麻烦!”
说完,他带着另外两名执事弟子,身形一晃,便化作青烟消失在了原地。
季临川独自一人站在空荡荡的场地上,感受着清晨微凉的风吹过,背后却是一片冰凉的冷汗。
“活……活下来了……”他喃喃自语,有种劫后余生的虚脱感。
“哼,蠢货。”小剑的声音毫不留情地响起,“差点玩火自焚。若非此宗门之人愚钝,且这警戒阵法确实年久失修,汝今日怕是难逃一劫。”
“我……我这不是想提高点效率,整顿下风气嘛……”季临川有气无力地辩解道。
“提高效率?整顿风气?”小剑嗤笑道,“汝那套凡俗工厂的所谓规矩,在此地不过是笑话!今日之事,便是一个教训!记住,这里是修真界!力量,才是唯一的通行证!汝那些花里胡哨的形式主义,除了惹麻烦,毫无用处!”
季临川沉默了。虽然很不甘心,但他不得不承认,小剑的话……似乎有那么点道理。他想当然地把地球工厂那套搬过来,却忽略了这个世界完全不同的规则和逻辑。
今天不练功做广播体操,明天变废铜差点惹大祸。这句他改编的口号,此刻听来,充满了辛辣的讽刺。
看来,想要在这个世界混下去,光靠那些工厂经验……还远远不够啊。
他叹了口气,拖着疲惫的身体,朝着仓库走去。等待他的,将是更加繁重和危险的……清理矿道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