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机的目光落在黄春右身上时,瞳孔不易察觉地收缩了一下。
他半跪在碎瓷片与米粥混合的地面上,左眼睑被一道深可见骨的血痂黏住,暗红的血线顺着颧骨滑进衣领,将青衫染出蜿蜒的痕迹。
他的右手掌心嵌着数片碎瓷,指缝间渗出的血珠滴在地面,与打翻的酱菜混在一起,凝成丑陋的斑点。
更触目惊心的是他后背几道交错的木剑伤痕,道袍布料被撕裂处,皮肉翻卷着露出血丝,显然是被多人围攻时硬生生砸出来的。
反观那几名围殴的弟子,瘦脸弟子额角虽有血迹,却只是被碗片划伤的浅表伤口;马尾弟子手腕红肿,是被黄春右肘击所致的皮下淤血;其余几人至多是膝盖擦破、手臂淤青,清一色的皮外伤,远不及黄春右伤势的惨烈。
“成何体统!”
谢机的木剑重重顿在青石板上,裂缝顺着剑刃蔓延,“你们几个老弟子,合起伙来欺负新入门的师弟,以多欺少、以大压小,丢不丢人?我全真教的规矩,都学到狗肚子里去了?”
他的声音透着怒意,目光依次扫过瘦脸弟子、马尾弟子等人,袍袖因用力而微微震颤。
但训斥归训斥,他始终未提 “处罚” 二字,只是站在原地,花白的胡须随着呼吸轻轻晃动。
随即,他转向黄春右,语气陡然转缓,却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你这孩子,也是不懂事。师兄们想与你熟络,是一番好意,你怎可出口伤人,甚至动手在先?”
他摇着头,仿佛在惋惜一块璞玉蒙尘,“虽说你有错在先,但念在你伤得重,他们又以多欺少,此事便不再追究。但我会将经过呈报掌门,他如何定夺,我便管不得了。”
这话一出,食堂内顿时响起窃窃私语。
有弟子看着黄春右血肉模糊的脸,忍不住低声嘀咕:“那几个师兄以多欺少,长老怎么就完全不管了?”
“就是,瞧这伤势,哪像是能不追究的样子?”
“我怎么感觉谢长老在故意偏袒那几个弟子?”
但也有人反对:“谁让他开口就骂‘滚’?还说什么绵羊才成群,师兄们不过是想教训他一下,谁让他这么狂傲?”
就在议论声此起彼伏时,食堂门口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李文星月白道袍的衣角率先闯入视线,他喘着粗气,额角沁着汗珠,一脸痛惜地冲向黄春右:“黄师弟!你没事吧?”
他的声音带着明显的焦急,蹲下身时,手指悬在黄春右后背的伤口上方,迟迟不敢落下,“我刚听说你在食堂被围殴,一路赶过来,还是晚了一步!”
他的眼神扫过黄春右脸上的血痂、掌心的碎瓷,眉头皱得紧紧的,仿佛受伤的是自己。
然而黄春右只是低着头,用未受伤的右眼冷冷地瞥了他一眼,始终未发一言,甚至连身体都未动弹半分。
李文星却毫不在意这份冷漠,反而露出更痛心的表情,像是在责怪自己:“都怪我,都怪我来晚了!”
那副模样,连一旁的谢机都不禁一愣,捋须的手指顿住 —— 这还是那个平日里嚣张跋扈的李文星吗?竟也懂得关心同门了?
老人眼中闪过一丝欣慰。
下一刻,李文星猛地转身,几步冲到瘦脸弟子面前,一把揪住对方的衣襟,力道之大让那弟子踉跄着后退半步。
“你们几个!”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雷霆之怒,“以多欺少算什么好汉?他刚入门,你们就合起来欺负他,还有没有半点师兄的样子?” 他的眼睛瞪得溜圆,唾沫星子几乎溅到对方脸上,“你们知道他是谁吗?他是我在山下亲自招回来的弟子!动他,就是跟我作对!”
他环视西周,目光如刀,扫过每一个围观的弟子:“我告诉你们,以后谁敢动黄师弟一根手指头,就是跟我李文星过不去!我绝不轻饶!”
他的表情异常严肃,胸口剧烈起伏,仿佛真的被兄弟受辱激怒,那痛心又愤怒的神态,让不少弟子都信以为真。
“文星师兄说得对!”
“就是,哪有老弟子欺负新弟子的道理!”
“文星师兄真是仗义!”
围观的人群中爆发出称赞声,不少人看着李文星的目光都带上了敬佩。
谢机见状,也上前拍了拍李文星的肩膀:“好了好了,文星,消消气,人没事就好。”
他看着眼前这个 “知错能改” 的弟子,心中的欣慰更浓了。
角落里,李俊儒嘴角不易察觉地抽搐了一下。
身旁的澜涛轻轻撞了撞他的胳膊,低声笑道:“李兄,看来这江湖上,演技好的不止你一个。”
李文星深吸一口气,走到黄春右面前,脸上写满了愧疚与坚定:“黄师弟,你放心,以后有我在,绝不让这种事再发生!”
然而黄春右只是冷冷地看了他一眼,撑着地面缓缓起身,踉跄着向食堂外走去,自始至终未发一语。
这一下,舆论瞬间反转。
“哎,文星师兄都这么说了,他怎么还这副态度?”
“就是,不知好歹!”
“文星师兄一片好心,他倒好,跟个木头似的。”
“被打也是活该,谁让他这么不识抬举!”
指责声铺天盖地而来,李文星却急忙摆手,脸上满是 “痛心疾首”:“诸位师兄师弟,莫要怪他,都怪我,是我来晚了!他这是心里憋屈,怪我没保护好他…… 你们理解理解吧,他此刻肯定心情不好……你们就别再说了,让他静静吧。”
他强行压下嘴角的上扬,摆出一副悲天悯人的模样,甚至说话还带着颤音:“是我不好,是我这个做师兄的失职……”
这番话一出,众人更是感动,看向李文星的目光充满了赞赏。
“文星师兄真是宅心仁厚!”
“以前是我看错他了,没想到这么重情义!”
“看来文星师兄真的变了!”
就在众人围着李文星纷纷感慨时,一道素白的身影悄无声息地从人群边缘滑过,如同融入阴影的风。
李俊儒趁着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李文星身上,早己溜出了食堂,只留下身后喧嚣的议论声和那片狼藉的战场。
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棂,将他的背影拉得老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