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婕妤出事那晚,小的底下的人也见过兰芳阁当日留守的胭脂,面色白着,躺在床上,底下的人问,她说是身体不舒服,因着秋日天凉,底下的人也没多想。”
日子毫不留情的往前走,越来越冷,御极宫的炭火烧得正旺,躬身站在底下的金柏,低着头回话,眼角余光里都是榻边垂落的玄底金色龙纹的衣摆。
“上回李总管说去监造处送匕首的事,那位胭脂姑娘在,小的这才起了疑心。详问过太医的院的人,薛选侍之前称自已身体不适,请了太医,没什么问题,只是有些气燥上火,开了两剂清火的药。安梦散,是薛选侍自已说自已睡不安稳,请太医拿药。”
“宫里妃嫔或多或少都会有点这样的情况,太医也没疑虑,按宫里常规,给她拿了一些安梦散,每一次都只给了适合的量。”
上首仍旧没声,金柏继续道:“小的这才去请那位胭脂姑娘,底下的人过去时,瞧见她当时脸色比之前还要不好,疑惑更多了。等人到到了内廷狱,小的还没问话呢,胭脂就自已全交代了。”
“薛选侍嫉妒何婕妤怀着身孕,还得陛下您跟太后看重,这才剑走偏锋,叫胭脂对何婕妤下手。只是庆阳殿看守严密,胭脂一个外人偷潜进去,实在是困难。因为花菱给兰芳阁送过几次花,这才有了花菱突然想调职去庆阳殿的事。”
“胭脂还交代了一件事,她对何氏动手时,已经有人杀了何婕妤,她到的时候,凶手还没有走,是握着她的手将匕首插入了何婕妤的腹部。也正因此举,胭脂发现了凶手的右手有茧。小的仔细派人看了庆阳殿宫人的手,除四个洒扫的宫女太监,就只有那位叫屏儿的宫女了。”
“正巧,屏儿是何婕妤第二个贴身宫女,平日里整理服饰这些事,都是她来做。”
坐在榻上的谢瑾放下手里批完的折子,吁出一口浊气,揉了揉手腕,“凶手下手时,有条不紊,不慌不乱,甚至还能想到套上何氏的衣服,遮住飞溅的血液,这可不像是个普通宫女能做出来的。”
李忠换掉冷茶,谢瑾端起来,慢慢饮了两口,身子松乏懒散的往身后软枕上一靠,左手抵住额头,轻阖着眼,慢慢地揉按着。
“是。”金柏垂首道:“小的也有所怀疑,派人查了她在宫里的记录。”
“屏儿是承元十二年进宫,年十三,因一手出众的绣功,被分到了司衣司做绣娘,后来被人诬陷,坏了萧皇贵妃的宫装绣花,被管事的姑姑送到了浣衣局。”
“过了一年,萧皇贵妃生辰当日,她杀了当初陷害她的宫女,被人发现,应当要处死的。萧皇贵妃救了她一命。把人调到了自已身边做二等宫女。”
谢瑾听到萧皇贵妃三个字,揉按额头的动作停了一瞬。
他记得,之前有个宫女,好像也与那位萧皇贵妃有关系。
金柏不知道谢瑾心中想法,把自已查出来的,继续往外倒:“不过,她去了萧皇贵妃里,好似也并没有得到看重。”
这句话说得奇妙,好似没有看重,他们又不在当时的时间下,其中真假,可不好说。
只看何婕妤的死状,谢瑾跟金柏都不觉得这不像是未曾参与过萧皇贵妃之事的情况。
说到这儿,金柏微妙的停顿了一下,“萧皇贵妃的死,也有她的一笔。也因此,她没有被牵连,送去了花房做事,也因此跟话多热情的花菱有了关系。”
谢瑾缓缓掀起了眼皮,“把人带过来给朕瞧瞧。”
“是。”
金柏退下,谢瑾想到太医们至今还未查出何氏被褥熏香的事,他眸子微眯,唤来李忠:“去跟太医们说,把熏香的事,往萧皇贵妃身上想想。”
“此外,你也动手与内廷狱的人一起,好好再把宫里翻一遍,与萧皇贵妃跟张皇后有过关系的人,都挑出去。”
李忠顿时提起了十二分的精神,“是,小的这就去办。”
金柏也有几分心思,怕谢瑾只召见屏儿一个人,惹她生疑,做出什么不当之事,还特意让络儿走了个过场。
是以,屏儿再被带去御极宫问话时,安静如初,乖顺得跟金柏他们走。
“把头抬起来。”
上首传来低沉平静的声音,屏儿跪在地上,抿了抿嘴唇,似乎很害怕紧张,小心翼翼地抬头,眼皮垂着,不敢冒犯天颜。
内廷狱,听着吓人,在先帝与前几位帝王手里,行事也确实粗暴血腥,进去的人,有事没事都会脱一层皮。
到了谢瑾手里,他一登基就对内廷狱下旨,责令他们改过,虽还承当后宫刑审,手段比起之前,着实温和了不止一星半点。
屏儿被关在里面这几日,除了容装略狼狈些,身上也不见刑痕。
谢瑾扫过她的脸,面上的不安和紧张清楚的显露着,浑身上下透着一种安静瑟缩的气质。
他薄唇无声地勾了一下,“与朕说说,你们主子出事那晚,你都做了什么?”
正常的问话,屏儿也毫无异常的回答。
谢瑾已经从络儿的口里听过一遍那日的情况,屏儿再说,与之大差不差。
两人从头到尾都在何氏身边伺候,未曾出去过见外人,一同吃了赏食,一同昏迷,再到何氏遇害,络儿惊呼,两人差不多时间醒来。
听着,没什么异常。
谢瑾静静地听完,在她闭上嘴后,盯着她的眼睛,问道:“你家主子想要流掉自已肚子里的孩子,派人私底下问了太医,你贴身伺候在侧,可清楚?”
屏儿眼睫控制不住似的飞快抖动起来,她抿唇声音微哑:“奴婢……奴婢不知道。”
“是吗?”谢瑾语气不变,“可朕的查到的,好像不是你所说的这样。”
“你若再隐瞒下去,欺君之罪,你受得起吗?”
屏儿身子一颤,眼泪逼了出来,她蓦地俯首叩头:“陛下!奴婢当初调到主子身边伺候,只是个侍弄花草的,若不是主子提拔,奴婢也不会成为一等宫女,主子待奴婢大恩,奴婢不得不报。”
“主子自有孕后,身子一日一日的不好,奴婢看得心焦,主子也害怕,不得已才想了这样的法子!”
谢瑾轻笑,眸色冰冷,“你报恩,就是将何婕妤母子残杀而死?屏儿,你这招忘恩负义,心狠手辣,倒是跟先帝的萧皇贵妃一样,毫无人性!”
萧皇贵妃的称呼一出来,屏儿埋首在地上,遮住了她翻涌变化的神色。
双手微不可察地紧了紧,她深呼吸一口气,压着胸中翻滚的情绪,哑声道:“奴婢一个宫女,出身卑微,哪里能与萧皇贵妃相比。陛下,奴婢绝没有害何主子,奴婢当时都已经跟络儿吃了同一桌膳食,无故昏迷过去,怎么还能对何主子动手呢?陛下明鉴!”
“怎么不能比?”谢瑾答非所问,语气透出几分鄙薄讥讽,“萧皇贵妃花楼出身,若非宁王见其姿色过人,进献给先帝,她还不如你呢。”
“住口!”
屏儿猛地抬头,呼吸急促,对上了谢瑾平静漠然的眼睛,她喉头一紧,随即反应过来,她笑了,挺直了背脊,从地上起来。
殿内的金柏跟李忠瞬间想要呵斥,上前制止她,谢瑾抬手拦下了他们的动作。
谢瑾非常平静淡然地望着她,撕开了假面,露出底下的真容,屏儿周身胆小瑟缩的气质瞬间被疯执的怒气吞噬,连带那张清秀的五官也格外引人注目。
“朕不是很明白,萧皇贵妃已死,你们还在宫中如此不安分,想得到什么呢?”谢瑾直视着她充满怒气和仇恨的眼睛。
“呵!”屏儿呼吸粗重,死死盯着他,“你懂什么?当初要不是你,皇贵妃怎么会死!你害死了她,你们都得为她偿命!”
李忠怒喝:“放肆!”
谢瑾倒是很平静,似乎事不关已的模样,“现在看,死的不是朕,而是你。”
“你要是想活,说说你的同党吧。”
屏儿呸了一声,什么也没说,直冲向一旁的柱子,撞破了头,身子绵软的倒下。
谢瑾漠然瞧着她自寻死路,毫不意外,“金柏,送她一程吧。好歹跟何婕妤主仆一场,何婕妤怎么死的,她就怎么死吧。”
“是!”
屏儿被带下去,谢瑾饮了一口茶,起身:“去兰芳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