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寂。
站在御驾右侧的李忠更是把身子再躬了些,呼吸放弱。
伺候薛苓瑶的太监跪在地上,极速的奔跑让他剧烈的呼吸着,哪怕竭力压制,俯在地上的身子,也依旧在轻微颤动。
谢瑾坐在御驾上,漆黑的眼珠幽深,落在小太监的身上,薄唇轻动,“摆驾。”
小太监听到这声,微微松了口气,陛下还愿意去看他们的主子就好。
谢瑾一到薛苓瑶的住处,就听到里面宫人的哽咽声:“太医,我们主子到底怎么了?方才流那么多血,有没有性命之忧?”
“陛下到——”
李忠尖细的唱报声如雷声炸响。
胭脂赶紧擦了擦眼泪,跟屋里的其他人起身给谢瑾行礼。
谢瑾走到床边看了眼躺在床上的薛苓瑶,面色惨白如纸,人处在昏迷中,眉头还死死皱着不松开,可怜的很。
他毫无波动,凤眼平静的有些冷漠,转向诊脉的太医,“怎么回事?”
中年太医后背冷汗涔涔,颤巍巍道:“陛下,薛选侍她……她动了胎气,腹中胎儿没有保住!”
话都来不及落地,太医咚的一下跪下。
桃玉伺候过有孕的主子,方才见薛苓瑶身下流血,隐隐有所察觉,这会听了太医的话,心中并未放松,反而更沉了。
胭脂年纪小些,完全愣住了,好半晌找不回自已的声音。
什么叫动了胎气,胎儿没保住?
“太医,我们主子不是没有……没有胎象吗?”胭脂颤着唇问。
跪在地上的太医把头埋得更低了些,怪就怪在此处啊!
他跟此次前来行宫随侍的其他太医,方才还奉帝命为这位薛主子诊过脉的,大家都没摸出胎象,这会儿人突然流产,这让他怎么说?
一个太医还能说是误诊,可八个太医,这怎么算?
“陛下!卑职或许有误,还是请其他太医一同来诊脉吧。”
谢瑾负手而立,没说话,只给了李忠一个眼神,李忠立即退出去派了个腿脚麻利的太监,去请其他太医。
宫人搬来软凳,谢瑾落坐。
才回到医殿的其他太医,一听皇帝又叫他们去给薛苓瑶诊脉,才放下去的心又倏地一下被人猛拉了起来,一个个目露苦涩,带着药箱认命的过去。
都是熟人了,谢瑾直接免了他们的礼,不耽误时间,赶紧诊清楚了才是要紧。
几位太医按顺序摸过后,见识再多,大家的眼珠也忍不住瞪大了。
随即,一个个重复第一位请诊太医的动作,跪下请罪。
“陛下,薛选侍的胎已经无力回天了,是卑职等学术不精,误了薛选侍皇嗣安危,请陛下降罪!”
谢瑾摸着腰间的玉佩,俊美的面容喜怒不变,“起来吧。”
“事已至此,尔等就好好医治薛选侍就是了。”
他起身,不多停留,“薛选侍的禁足就此作罢。”
多余的话,再无二语,谢瑾在太医们的谢恩声中,转身无情漠然离去。
胭脂回过神,看着远去的谢瑾,见他连留下来陪一陪薛苓瑶都不肯,心底惊惧退下去,回首望着躺在床上面色惨白的薛苓瑶,酸楚挤满了眼睛。
桃玉见多了这样的,情绪稳定,恭声请几位太医为薛苓瑶诊治。
薛苓瑶贬位流产的消息很快传出去,皇后不在行宫,曹贵妃领头带人过来探视。
薛苓瑶已经醒了,曹贵妃跟其他妃嫔才进门,就听到了一阵凄厉疯狂的哭吼声:
“放开我!放开我!我的孩子! 我要去找陛下!我没有假孕!我没有欺君!”
“我的孩子被害死了,我要让陛下为我报仇!你们放开我!!!”
曹贵妃眸色复杂,沉沉地吁出一口气,抬脚继续往里走。
瞧见胭脂桃玉紧紧抓着抱着薛苓瑶,头发散乱疯魔的模样,眉心一皱,厉声喝道:“陛下如今正在气头上,你现在这个样子跑过去,惊了圣驾,到时候别说求陛下为你做主,不惹陛下对你厌弃更深都是神仙保佑了!”
薛苓瑶被她的话震住,疯狂挣扎的动作渐渐停下,胭脂跟桃玉大松一口气,赶紧拉着她坐回床上。
桃玉又赶紧吩咐其他宫人为曹贵妃等人拿凳子,端茶。
曹贵妃坐在床前,瞧着薛苓瑶猩红的血丝满布的眼睛,严肃起来的神色软和下去,“我知道你心中不甘,好好的孩子被害了,你想找人陛下为你主持公道,我理解。”
“可你现在才落了胎,自已身子都还没好,再这么折腾下去,彻底伤了自已身体,坏了日后的子嗣缘,你到时候再后悔也迟了。”
“眼下最要紧的是把自已身子养好,谋害皇嗣的事,等陛下暂且缓过这一时,你再与陛下好好说说,陛下哪有不应的。”
曹贵妃好声好气的劝慰,薛苓瑶胸中的怒火和仇恨毫无止歇的意思,她目光尖锐凶狠地瞪向曹贵妃,“你说的轻巧!死的又不是你儿子,被贬位的又不是你!”
若不是有人害她,她的儿子,她的位份,帝王的宠爱,都是她的掌中之物!才人,昭仪,贵妃,皇贵妃,她用不了多久就会爬上去的!
可现在……现在都没有了,都没有了!
薛苓瑶恨得五官扭曲,血红的眼睛带着溢出来的猜疑和凶狠,往在坐的嫔妃身上狠狠刮过去。
谁?是谁害她?害了她的皇儿?
曹贵妃见她这个模样,余下的劝言顿时咽了回去,脸色也冷了,“倒是我枉做好人了。”
原本她心中对薛苓瑶还有两分怜悯,打算为她在陛下面前呈情几句,现在看,人家自有主意,用不上她这个贵妃的帮忙、劝慰。
曹贵妃也懒得留下跟她在这虚情假意,起身一刻也不停的离开了。
其他嫔妃彼此互看一眼,佳才人也紧跟曹贵妃走了。
“想来薛选侍身子不适,需要多休息,我们不宜打扰。”苏常在扶着宫女的手慢慢起身,“告辞了。改日我再来看薛选侍。”
最后,就剩下袁贤妃还在。
“薛妹妹,贵妃言语并无不妥,女子流产之后,要小心休养为上。”袁贤妃担忧的看着她,细声轻语,“陷害你的人,她人在后宫,不差这一时,妹妹还是要先把自已的身子养好,早早挽回陛下的心最重要。”
薛苓瑶红肿的眼睛死死盯着她。
贤妃,贤妃,袁贤妃!
都是她的错!
要不是她说她的肚子不对劲,她就不会心生疑虑,请萧太医来诊脉,得出假孕的结论,惹怒皇帝,被贬斥,进而流产,落到现在这样难堪痛苦的局面!
薛苓瑶嘴角讽刺地扯了扯,是她蠢,忘了这是后宫,能好好活下来的妃嫔,哪有什么简单的人。
贤妃提醒她,难道真的好心不成?
就算是好心,她也不该听她的话,就贸然行动,反而害了自已!
袁贤妃见她一直不说话,只盯着她看,她唇瓣微抿了一下,“薛妹妹还是好好休息吧,我先回去了。妹妹若有什么需要,我能帮上忙的,一定帮一帮妹妹。”
薛苓瑶流产疯魔的事,太后听闻,抚摸着玉如意的动作顿住,叹息一声:“不中用的东西,只可惜了那个孩子。”
谢瑾对此并无任何反应,冷淡的漠然。
“陛下,薛选侍的事,臣妾觉得其中多有疑点,幕后凶手,连皇嗣都敢随意动手,可见其心狠,应当要仔细查一查。”曹贵妃从薛苓瑶住处离开后,走到一半,转道谢瑾这里。
她坐在谢瑾对面,小心观察着谢瑾的面色,斟酌着道:“今日薛选侍遭了毒手,来日,也不知道会不会落到臣妾跟其他妃嫔的身上。”
谢瑾坐在榻上,握着朱砂御笔批阅折子,头也不抬:“爱妃放心,朕自会派人查的,其他的,就暂且算了。”
这是说薛苓瑶复位的事,现在别提。
曹贵妃微微笑了笑,“臣妾就知道陛下英明。”
也不知道这句话哪里好笑,谢瑾眉眼稍稍舒朗一点,薄唇浅勾:“你去安排一下,过几日摆驾回京。”
曹贵妃起身:“是,臣妾告退。”
人走了,谢瑾继续批着折子,手中的朱砂御笔,凌厉干脆,无情落墨。整个大周官员和百姓的性命安危,就在这笔下浮荡,笔沾朱砂,宛若沾血。
与之相比,薛苓瑶被害流产,对他来说,实在是微不足道,不如衣上尘。
她不是帝王心上的宠妃,又无显赫家世,人也不够聪明有趣。
假孕也好,真孕流产也罢,实在是激不起谢瑾更多的情绪。
更别提,薛苓瑶得知自已无孕时,还意图合谋太医欺瞒君主,彻底将谢瑾心底那点微末的喜爱,也冲掉了。
别说薛苓瑶被陷害流产,就算今日她被陷害至死,谢瑾的目光也不会在她身上停留多久。
没了薛苓瑶,还有张苓瑶,王苓瑶。
谢瑾垂眸翻阅各地官员呈上的奏折,其中一本引起他的注意。
大皇子在之前祭祀祈雨的大典上,一手祭文写得真情动人,民间又得知其主动捐银救灾一事,深感其德。
乾州等地的官员和百姓上请,为大皇子请功。
礼部和御史台奏请册立太子。
“陛下。”李忠躬着身子进来,从袖子里拿出一本册子呈上,轻声道:“这是萧太医入职太医院的记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