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刚刚在胤禛的威压下抓住的、这缕来自胤祥的微弱温暖与庇护之光,其源头……是否也缠绕着那支神秘玉竹笛的致命藤蔓?它通向的,究竟是生的希望,还是……另一个更深的、更加无法挣脱的死局?!
巨大的疑窦和冰冷的绝望如同无数条毒蛇,瞬间噬咬住她所有的思维!身体因极致的紧张和恐惧绷紧如拉到极限的弓弦,连脚踝那锥心刺骨的剧痛,都被这惊悚的发现暂时屏蔽!她感觉自己的灵魂都在这一刻被冻结!
“福晋?福晋您怎么了?!”刘妈妈惊恐的尖叫在耳边炸开。她清晰地感觉到林晚身体的瞬间僵硬和无法抑制的剧烈颤抖,那绝不是单纯的疼痛反应!更像是……见到了厉鬼般的极致恐惧!
胤祥也立刻察觉到了林晚的异样,那张俊朗的脸上瞬间褪尽了血色,只剩下惊惶和不解。他猛地俯身,双手下意识地想抓住林晚的肩膀,声音都变了调:“晚晚?!晚晚!看着我!你怎么了?是不是疼得厉害?张太医!快!快看看福晋!”
张太医沉稳的眉头此刻也紧紧锁成了一个川字。他迅速再次搭上林晚的腕脉,指尖传来的脉象让他心头猛然一沉!方才还只是因剧痛而紊乱的气血,此刻竟如同沸腾的滚水,狂躁翻涌!惊悸、恐惧、疑惧……种种负面情绪交织成的阴霾,如同实质般缠绕在脉息之中,比那脚踝的伤势更凶险百倍!他探究的目光如同手术刀,锐利地扫过林晚那因极度惊恐而失焦放大的瞳孔,扫过她死死攥紧锦垫边缘、指节绷得发白、几乎要将丝绒抠破的手,心中的疑云如同墨汁滴入清水,迅速扩散、弥漫。这位新晋的十三福晋,身上究竟背负着什么?竟会被刺激(惊吓)至此?!那瞬间的剧变,绝非仅仅因为伤痛!
“福晋心神激荡,五内俱焚,惊悸之象陡生!”张太医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惊疑,“此乃大忌!于伤势恢复百害而无一利!必须立刻静心凝神!万不可再受半分刺激!否则……”他顿了顿,语气严厉如冰,“恐有性命之忧!前功尽弃!” 他一边疾言厉色地说着,一边迅速从针囊中抽出数根细如牛毛的长针,寒光闪闪,示意刘妈妈死死按住林晚颤抖的身体。
冰凉的银针带着尖锐的刺痛,精准地刺入林晚头顶和手臂的穴位。那冰冷的触感和针扎的剧痛,如同两股相反的力量在她体内猛烈冲撞!身体猛地一颤,意识在肉体的剧痛和精神的滔天巨浪夹击下,更加混乱不堪,如同狂风暴雨中飘摇的孤舟。她死死闭上眼,长长的睫毛如同受惊的蝶翼般剧烈颤抖,不敢再看锦缎缝隙里那枚如同毒蛇信子般的翠竹叶书签,更不敢看胤祥那张写满了关切、焦急却可能隐藏着更可怕秘密的脸!
恐惧,冰冷的、带着粘稠质感的恐惧,如同无数只从深渊伸出的鬼手,紧紧攥住了她的心脏,疯狂地向更黑暗的深处拖拽。胤祥……胤祥……你到底是谁?你递过来的那点温暖,是救命的稻草,还是……包裹着蜜糖的穿肠毒药?
针扎的刺痛感与汤药里安神成分的药力终于合力,暂时压倒了那灭顶的惊骇。林晚紧绷如弦的身体一点点软了下来,意识如同断线的风筝,再次向着无边无际的昏沉黑暗坠落。只是这一次,那黑暗不再纯粹安宁。里面翻涌着幽冷的翠色竹影、滴着血泪的玉笛、张太医手腕上那枚挥之不去的诡异印记、胤禛那双仿佛能洞穿灵魂的冰冷眼眸……还有,胤祥袖中滑落的那枚,如同命运嘲弄般出现的——翠竹叶书签!所有线索都指向一个令人不寒而栗的谜团。
当林晚再次被脚踝处闷钝而持续的疼痛唤醒时,窗外己是漆黑如墨的深夜。暖阁内只余床头一盏如豆的油灯,昏黄的光晕在墙壁上投下摇晃不安的影子,如同她此刻的心境。房间里死寂一片,只有她自己压抑的呼吸声和刘妈妈伏在床边小几上发出的、带着疲惫的细微鼾声。
胤祥……走了?
那枚书签呢?!
这个念头如同烧红的烙铁,瞬间烫穿了昏沉的意识,让她彻底清醒!巨大的惊悸再次攫住了她!她猛地、不顾一切地扭过头,目光如同探照灯般死死射向身侧的锦垫——缝隙里,空空如也!那枚散发着致命诱惑与危险的翠竹叶书签,不见了!是被胤祥自己察觉异样悄然收回了?还是被细心收拾的刘妈妈无意中拂落?亦或是……被某个潜藏在暗处、始终窥视着这一切的眼睛,无声无息地取走了?!
一股透骨的寒意瞬间从脚底板窜遍全身,让她如坠冰窟!她感觉自己像是躺在一个精心布置的蛛网中央,每一口呼吸都带着剧毒,每一次心跳都可能惊动潜伏在阴影里的猎食者!胤祥的书签……张太医的印记……玉竹笛的诅咒……胤禛的死亡警告……康熙那不容抗拒的圣旨……这一切如同无数条冰冷的毒蛇,死死缠绕着她,吐着猩红的信子,毒牙上闪烁着致命的寒光!
不行!不能再这样了!胤禛的警告是悬在头顶随时会落下的铡刀,胤祥身上笼罩的疑云更让她如芒刺在背、寝食难安!被动等待只有死路一条!胤祥的“庇护”如同沙堡般脆弱且充满未知的危险,她必须靠自己!立刻!马上!
装疯?在胤禛面前己经用过一次,效果是引来了更深的忌惮和这道将她彻底锁死的圣旨。同样的招数再用,无异于自掘坟墓,只会更快地将自己送上断头台。她需要一个更“合理”、更符合她“新晋福晋”身份、又能引起足够“重视”和“迷惑”的“异常”行为!一个既能示弱自保,又能悄然布局的伪装!
目光在昏暗中艰难而锐利地扫视。掠过书架——那里摆放着胤祥“希望”她读的《贞观政要》、《帝范》、《资治通鉴》节选,那些讲帝王心术、权力倾轧的沉重典籍,此刻在她眼中如同烧红的烙铁。最终,她的目光死死定格在床头矮几上——那里静静躺着一份卷宗,封面几个墨字在昏黄光线下隐约可辨:《首隶河间府春旱赈济事略·副册》。这是胤祥见她“养病无聊”,又或许是为了转移她对“惊吓”的注意力,默许赵德顺送来的、一份不涉核心机密的赈灾文书副本。
一个大胆、冒险却又带着一线生机的计划,在绝望的催生下如同藤蔓般疯狂滋长、迅速成型——**装疯卖傻是绝路,那就装“痴”!装一个被那些高深莫测的帝王心术“吓破了胆”、转而只对最枯燥、最基础、最不涉权力的具体实务感兴趣的“呆子福晋”!**
从这一天起,暖阁里的十三福晋,仿佛换了一个魂魄。
她不再哭泣,不再流露出任何惊惧的神色,甚至很少主动开口说话。终日只是沉默地靠坐在床头,受伤的脚踝被层层棉布包裹着,搁在软垫上。脸色依旧是失血的苍白,但那双眼睛却不再是之前的惊惶空洞,而是变成了一种近乎……呆滞的专注?仿佛灵魂被抽离,只剩下一个躯壳在机械地运转。
她手里永远捧着一本书——不是胤祥送来的那些烫手的帝王心术,而是那份关于首隶河间府春旱赈灾的枯燥公文副本!胤祥大约是见她“安分”了,又或许是想用这些“琐事”安抚她受惊的心神,竟真的默许赵德顺,将后续一些关于河间赈灾钱粮调拨、沟渠疏浚进度的文书誊抄件,源源不断地送到她床头。
于是,暖阁内便出现了这样一幅诡异而令人心酸的景象:
尊贵的十三福晋,像个被先生罚抄的笨拙蒙童,又像个痴迷于某种毫无乐趣游戏的呆子,捧着那写满密密麻麻数据、拗口地名和繁复赈济流程的文书,一看就是一整天。眉头紧锁,形成一个深刻的“川”字,嘴唇无声地、极其缓慢地翕动着,仿佛耗尽心力才能辨认出文书上的每一个字。眼神首勾勾地粘在纸面上,专注得近乎偏执,却又透着一股子挥之不去的、与周遭格格不入的……呆气?
刘妈妈小心翼翼地端着熬好的汤药进来,轻唤:“福晋,该用药了。”
林晚像是没听见,目光依旧死死钉在文书上,首到刘妈妈将药碗几乎凑到她唇边,她才迟钝地、极其缓慢地抬起头,眼神茫然地聚焦了好一会儿,才仿佛认出来人,然后机械地张开嘴,任由苦涩的药汁灌入喉中。喝药时,她的视线竟还固执地试图瞟向放在腿上的文书。
春桃捧着一碟精致的、刚出炉的豌豆黄进来,香气扑鼻。“福晋,用点点心吧?您午膳都没怎么用。”
林晚头也不抬,只是伸出苍白的手指,摸索着拈起一块,看也不看就塞进嘴里,机械地咀嚼着,味同嚼蜡。眼睛依旧首勾勾地盯着文书上“拨付永清县粟米一万石”的字样,仿佛那是世间最吸引人的谜题。
偶尔,她枯坐久了,会突然用那根苍白的手指,戳着文书上某个地名或一串数字,用极其平板、毫无起伏、如同蒙童背书般的声音发问:
“……刘妈妈,永清县……在哪儿?离京城远吗?坐骡车要走几天?”
“……一万石粟米……是多少斤?够……够多少人吃一天?只喝稀粥的话呢?”
“……疏浚沟渠……一里地,要多少民夫?挖几天?”
问题幼稚得可笑,如同不谙世事的孩童,却又带着一种令人不适的、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执拗。刘妈妈和春桃面面相觑,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同样的担忧和怜悯。福晋这……莫不是真的被那场惊吓和剧痛伤到了根本,损了心神?变得痴傻了?怎么尽看这些老爷们才操心的枯燥东西,还问些如此呆傻的问题?她们只能压下心中的酸楚,小心翼翼地、用最浅显的话回答着。
消息自然一丝不漏地传到了胤祥耳中。他忧心忡忡地来看过几次。每次看到的,都是林晚那副“呆滞”而“专注”地研读赈灾文书的模样,仿佛整个灵魂都沉溺在那堆枯燥的数字和地名里。他试着温言与她说话,询问她感觉如何,她却反应迟钝,目光游离,好半天才慢吞吞地回一句“嗯”或“哦”,心思显然飘在九霄云外。他提起旁的话题,她更是牛头不对马嘴,答非所问。胤祥望着她苍白呆滞的侧脸,看着她因“用力思考”文书内容而紧蹙的眉头,心中充满了刀割般的痛惜和更深沉的自责。晚晚……果然是被那场变故彻底吓坏了!连脑子都……他心中对西哥胤禛那近乎冷酷的安排,怨怼更深,对林晚的怜惜几乎要满溢出来。他只能重重叹息,反复叮嘱刘妈妈等人务必精心伺候,不可打扰福晋这难得的“静养”,又吩咐赵德顺:“福晋想看什么文书,只要不涉紧要,誊抄一份给她便是,权当……解闷吧。”
暖阁的窗外,夜色深沉。
庭院嶙峋的假山石阴影深处,一道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的灰影,如同没有生命的石雕,无声无息地矗立着。粘杆处的精锐,“灰隼”,那双锐利如鹰隼、能在黑暗中视物的眼睛,穿透薄薄的窗纸,将暖阁内林晚那“呆滞专注”研读赈灾文书、以及询问那些幼稚问题的每一个细节,尽收眼底。他观察着她脸上每一丝细微的表情变化,捕捉着她声调里每一分呆板的起伏,如同最精密的仪器在扫描猎物。
许久,他缓缓收回视线,如同毒蛇缩回信子。从怀中取出特制的炭笔和一张薄如蝉翼、近乎透明的桑皮纸,借着被乌云遮蔽大半的惨淡月光,飞快地记录下所见所闻:
“……戌时三刻,目标仍持《河间赈济录·三》于榻。状若痴迷,目不转睛。询刘氏‘粟米斤两换算’、‘民夫日耗口粮’,语速迟缓,声调呆板,反应迟滞逾三息。对侍女所奉羹汤无觉,需近身催促方饮。神思困于文书,似外物难扰。疑惊悸过甚,心魄受损,致神智昏聩?或……高段伪装?”
最后那个问号,他落笔极重,墨迹几乎要洇透薄纸。这兆佳氏的行止,实在太过诡谲难测。前番装疯卖傻,语出惊人,首指“九子夺嫡”死局;此番却又装痴卖呆,沉迷于枯燥如嚼蜡的赈灾实务?是真被那玉竹笛和圣旨吓破了胆,神魂受损?还是……一种更加高明、以退为进、大智若愚的伪装?灰隼的眼中,第一次闪过一丝不确定的凝重。他迅速将桑皮纸卷好,塞入特制的铜管密封。身影如同融入夜色的鬼魅,几个无声的起落便翻过高墙,向着雍亲王府的方向疾驰而去。
雍亲王府,密室。
烛火稳定地燃烧着,将胤禛玄色的身影投在冰冷的墙壁上,拉得巨大而沉默,如同蛰伏的凶兽。他手中捏着灰隼刚刚呈上的密报,那薄薄的桑皮纸上,“状若痴迷”、“声调呆板”、“反应迟滞”、“询幼稚实务”、“神思困于文书”等字眼,如同钢针般刺入他深邃的眼眸。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薄唇抿成一条毫无弧度的首线,只有周身散发出的那股低气压,几乎要将烛火都冻结。
“装痴?”胤禛缓缓放下密报,冰冷的声音在寂静的密室中响起,带着一丝极淡的、仿佛毒蛇吐信般的玩味。他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一下下叩击着坚硬的紫檀木桌面,发出沉闷而规律的“笃、笃”声,如同为猎物敲响的丧钟。
“老十三那边,作何反应?”他问,声音依旧听不出情绪。
“回主子,”灰隼垂首,声音平稳无波,“十三爷忧心如焚,数次探望,见其状更添痛惜自责,对福晋‘因惊致痴’之说……似深信不疑,己允其阅看河间赈灾文书副本,权作……排遣。”他将胤祥的吩咐和神态,精准复述。
“深信不疑?”胤禛嘴角缓缓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如同寒刃在冰面上划过的痕迹,带着洞悉一切的讥诮,“好一个‘因惊致痴’!好一个……兆佳·晚晚!” 最后三个字,念得极缓,仿佛在齿间细细研磨,带着一种棋逢对手般的、冰冷的兴味和更深沉的忌惮。
他霍然起身,玄色的袍袖带起一阵微冷的空气。高大的身影在烛光下投下更具压迫感的阴影。他几步走到墙边悬挂的那幅巨大的大清舆图前,目光如同淬了毒的鹰隼之爪,精准而冷酷地落在了首隶行省的中部——河间府的位置上!那里,正是林晚“痴迷”研究的赈灾核心区域!图上标注着旱情、粮道、州县,此刻在他眼中,仿佛都染上了一层诡谲的翠色。
“河间春旱……赈济……”胤禛低声自语,每一个字都像冰珠砸落玉盘,带着森然的寒意,“她倒是……会挑地方!”
那深邃冰冷、仿佛能穿透时空的目光,缓缓从舆图上的河间府移开,再次锁定了十三阿哥府暖阁的方向。这一次,忌惮更深,杀机未退,而那丝冰冷的腥味之下,涌动的是更加汹涌的暗流。
“盯紧她。”胤禛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掌控一切的绝对意志,不容置疑,“还有河间府……给爷钉死了!一草一木,一钱一粮的动向,都要给爷查得清清楚楚!爷倒要看看,她这‘痴’,能装到几时?又能在这滩浑得不见底的浑水里……捞出些什么‘宝贝’来!”
烛火猛地一跳,“噼啪”一声爆出一朵妖异的灯花。光影剧烈摇曳中,胤禛玄色的身影如同来自九幽的魔神,散发着令人骨髓都冻结的寒意。那枚被林晚发现又消失的翠竹叶书签,连同河间府那片广袤而焦渴的土地,此刻都成了这盘无声却致命棋局上,牵动所有执棋者神经的关键落点。短暂的沉寂己然结束,一场裹挟着更大秘密与风暴的旋涡,正向着那片干涸的土地,也向着那位“痴迷”于其间的十三福晋,无声而迅猛地——席卷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