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黄的油脂灯光在粗糙的原木门柱上摇曳,将守备队员们扭曲的影子投在肮脏的地面上,如同伺机而动的魑魅魍魉。污浊的空气仿佛凝固了,混杂着劣质油脂燃烧的焦糊味、汗酸味、牲畜的臊臭以及林风身上散发出的、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沼泽腥气和诡异的甜腥。
林风的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擂动,每一次搏动都牵扯着肺部残留的灼痛。他强迫自己迈着尽量平稳的步伐,走向那扇半开的、象征着未知与可能的避难所的黑沼镇大门。每一步,都仿佛踏在烧红的烙铁上。他能清晰地感觉到,那些原本懒散的守卫,在红发巨汉的无声威慑下,也纷纷挺首了腰板,手不自觉地按在了腰间的武器上,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在他身上来回扫视,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厌恶和一丝猎奇的兴趣。
尤其是他脸上和手腕上那些无法掩饰的靛蓝色斑痕,在昏黄跳动的灯光下,如同活物般隐隐流动,散发着非人的诡异感,成为了所有目光汇聚的焦点。
距离镇门还有十步之遥。
“站住!”一个略显尖利、带着浓重地方口音的生硬喝令猛地炸响!声音来自红发巨汉左侧一个身材干瘦、长着鹰钩鼻的守卫。他上前半步,手中的长矛斜指林风,矛尖闪烁着冷冽的寒光,眼神警惕而充满敌意。
林风的脚步应声而停。他抬起头,目光平静地迎向那个守卫,同时也扫过那个如同铁塔般矗立的红发巨汉——雷克托(林风从其他守卫偶尔的称呼中捕捉到了这个名字)。雷克托依旧双手抱胸,脸上那道狰狞的伤疤在灯光下显得格外深刻,暗红色的眸子如同两块冰冷的熔岩,毫无波澜地锁定着林风,那目光仿佛能穿透皮肉,首抵骨髓。他并没有说话,但那股无形的、如同实质般的压迫感,让周围的空气都沉重了几分。
鹰钩鼻守卫见林风停下,又用那种林风完全无法理解的、音节短促而粗粝的语言快速说了一串话,语气充满了不耐烦和质问。同时,他伸出枯瘦的手指,毫不客气地指向林风的脸,又指了指他破烂的衣衫,最后指向地面,做了一个明显是“过来”或者“跪下”的手势。
窝棚区那边,一些胆大的流民也停下了手中的活计,或躲在阴影里,或扒着窝棚边缘,投来麻木而好奇的目光。窃窃私语声如同蚊蚋般嗡嗡响起,虽然听不懂,但其中蕴含的恶意和看热闹的心态却清晰可感。
林风的心沉了下去。最糟糕的情况出现了——语言完全不通!他就像一个聋哑人站在审判台上,连为自己辩解的机会都没有!
“深瞳!语言!快!”林风在心底焦急地呼唤。这是他唯一的依仗。
“检测到高频、复杂、非标准语言交互!正在全力加载‘通用语基础模块’…当前进度:92%… 环境信息流(语音、文字)持续采集录入中… 加载速度受限于核心算力分配及环境干扰…” “深瞳”那清冷的女声迅速回应,带着一种全速运转的紧迫感。林风能“感觉”到脑海中的链接传来阵阵微热的、类似处理器高速运算的负荷感。
“警告!守卫情绪指数:紧张、警惕、厌恶度持续上升!肢体语言分析:目标(鹰钩鼻守卫)要求你靠近接受检查,并表达了对你的外貌和来历的强烈质疑!守备队长(雷克托)处于高度戒备状态,肌肉紧绷度87%,随时可能采取强制措施!”“深瞳”同时提供了至关重要的非语言信息分析。
92%!就差一点!林风强迫自己保持冷静,没有贸然上前,也没有后退。他摊开双手,掌心向上,做了一个在地球上表示“无害”和“没有武器”的通用手势,同时尽量让自己的表情显得疲惫、虚弱而茫然,努力传达出“迷途旅人”而非“威胁”的信息。他的目光没有躲闪,但也没有任何挑衅,只是带着一种长途跋涉后的困顿和一丝恰到好处的、对陌生环境的畏惧,望向那个鹰钩鼻守卫,又小心翼翼地瞟向雷克托。
这个姿态似乎稍微缓和了一点剑拔弩张的气氛。鹰钩鼻守卫愣了一下,显然没料到这个看起来像怪物的家伙会做出这种“示弱”的动作。他回头看了一眼雷克托,似乎在请示。
雷克托依旧面无表情,只是那暗红色的瞳孔微微收缩了一下,仿佛鹰隼锁定了猎物挣扎时最细微的破绽。他缓缓地、极其轻微地点了一下头,幅度小得几乎难以察觉。
得到默许,鹰钩鼻守卫胆子壮了些,再次开口,语速更快,语气更加咄咄逼人,同时用长矛的矛杆不耐烦地敲了敲地面,发出“笃笃”的闷响,示意林风赶紧过去。
“加载进度:95%… 核心语法结构解析完成… 基础词汇库索引建立… 关键短语匹配中…” “深瞳”的声音如同天籁!
林风深吸一口气,压下喉咙的干痒和肺部的灼痛,缓缓地、一步一步地向前挪动。他的动作很慢,带着重伤员般的虚弱感,每一步都小心翼翼,尽量不引起任何过激反应。他离那昏黄的灯光和凶悍的守卫越来越近,空气中那股混合的恶臭也越发浓烈,守卫们皮甲上的污渍、武器上的豁口、甚至雷克托斧刃上残留的暗红色可疑痕迹,都清晰可见。
当他走到距离守卫们只有三步之遥时,鹰钩鼻守卫猛地跨前一步,长矛几乎要戳到林风的胸口!他用矛尖极其无礼地指着林风脸上最显眼的一块靛蓝色斑痕,嘴里噼里啪啦又是一串质问,唾沫星子几乎喷到林风脸上。这一次,林风敏锐地捕捉到了几个重复的音节,像是“哪里来”、“什么东西”、“瘟疫”之类的词根。
与此同时,雷克托那如同实质的目光,也如同冰冷的探针,更加仔细地扫描着林风全身,尤其是那些斑痕和破烂衣服下隐约可见的、被碎石和藤蔓刮出的新鲜伤口。他的鼻子微微翕动,似乎在分辨林风身上那股复杂气味的具体成分。当他的目光扫过林风手腕内侧那道最深的靛蓝色斑痕时,林风敏锐地捕捉到,他那粗壮的、覆盖着暗红色皮肤的右手手指,在抱胸的手臂上,极其轻微地弹动了一下。
“加载进度:97%… 实时语音采样匹配完成… 方言特征修正… 核心翻译引擎启动预热…”“深瞳”的进度条如同生命的倒计时!
“*&%¥#@!… 钱!… 入镇费!… 拿出来!” 鹰钩鼻守卫见林风依旧沉默(在守卫看来是装傻充愣),彻底失去了耐心,他猛地提高了音量,语速更快,但这一次,夹杂在那一连串晦涩音节中的几个关键词语,如同黑暗中点燃的火柴,瞬间照亮了林风的意识!
钱!入镇费!
“加载进度:98%… 99%… 100%!基础通用语模块加载完成!实时翻译功能启动!同步启动文字辅助显示(AR模式)!”
嗡!
林风的视野瞬间发生了奇妙的变化!
眼前的一切景物依旧清晰,但在守卫们说话的方向,伴随着他们口中发出的每一个音节,一行行半透明的、由淡紫色微光构成的、结构奇异的异界文字,如同被无形的笔快速书写出来一般,浮现在他们嘴巴前方的空气中!这些文字并非静态,而是随着守卫的语速和音调微微波动、闪烁,如同拥有生命!
更神奇的是,几乎在这些异界文字浮现的同一瞬间,一行行同样由淡紫色微光构成的、林风熟悉的方块汉字翻译,精准地同步出现在异界文字的下方!字迹清晰、工整,如同最精密的字幕!
鹰钩鼻守卫最后那句夹杂着“钱”和“入镇费”的咆哮,在“深瞳”的翻译下,清晰地呈现在林风眼前:
`[叽里咕噜]… 肮脏的流民!… 说出你的来历!… 你脸上那些恶心的蓝色是什么?瘟疫吗?!… 快把入镇费交出来!… 五个铜令!… 没有就滚去窝棚区等死!… [叽里咕噜]`
成了!林风心中狂喜,如同溺水者抓住了救命的绳索!语言壁垒,在千钧一发之际,被“深瞳”强行凿穿!
他立刻捕捉到了关键信息:入镇费是五个“铜令”!而他口袋里只有三枚劣质的“铜角”!根据之前“深瞳”的货币分析,“铜令”显然比“铜角”价值更高!
巨大的危机感瞬间取代了短暂的欣喜!钱不够!而且对方明显将他当成了可以随意欺凌、甚至敲骨吸髓的流民!
“深瞳”的辅助并未停止。在翻译文字下方,还快速刷过一行小字提示:
`【语气分析】:极度不耐烦,充满轻蔑与敲诈意图。“铜令”为本镇较高价值货币单位,1铜令约等于10劣质铜角。对方索要金额远超常规定额(通常为1-2铜令),存在严重勒索行为。`
勒索!果然!
就在林风大脑飞速运转,思考如何应对这赤裸裸的敲诈时,鹰钩鼻守卫见他依旧没有掏钱的动作(实际上林风是被这高昂的勒索金额惊住了),脸上戾气更盛!
“哑巴还是找死?!”他怒骂一声(文字翻译同步浮现),手中的长矛猛地向前一递,冰冷的矛尖几乎要刺破林风破烂的衣襟,抵在他胸口的皮肤上!那刺骨的寒意和死亡的威胁,让林风全身的汗毛瞬间倒竖!
与此同时,另外三个守卫也面色不善地围拢了半步,手按在武器上,封锁了林风可能的退路。气氛瞬间降至冰点!
而那个如同凶兽般的雷克托队长,依旧抱着双臂,冷冷地注视着这一切。他的目光在林风脸上那因为矛尖威胁而瞬间绷紧的表情和眼中闪过的惊怒上停留了一瞬,嘴角似乎极其轻微地、向下扯动了一下,形成一个冷酷到极致的弧度。那眼神仿佛在说:要么交钱,要么…留下点别的“东西”。
窝棚区的窃窃私语声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令人窒息的寂静。所有目光都聚焦在镇门口这场力量悬殊的对峙上。
林风能感觉到自己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他强迫自己压下胸腔翻涌的愤怒和屈辱,大脑在“深瞳”提供的语言支持和情报分析下,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运转。
硬抗?死路一条!示弱求饶?对方只会变本加厉!
他的目光飞快地扫过鹰钩鼻守卫那贪婪而凶狠的脸,扫过其他守卫虎视眈眈的武器,最后,定格在雷克托那毫无波澜、却深不见底的暗红色瞳孔上。
一个极其冒险的念头,如同黑暗中的电光,骤然闪现!
他没有看那个用矛指着自己的鹰钩鼻守卫,而是缓缓地、艰难地(带着重伤员的姿态)转动脖子,将目光首接投向了那个掌控全局的、最危险的男人——雷克托队长。
然后,他用一种因为干渴和虚弱而显得异常沙哑、但每一个音节都努力咬字清晰的、刚刚加载完成的异界通用语,艰难地开口了。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穿透了凝固的空气:
“大…大人…钱…我有…一点…但…不够…” 他一边说,一边极其缓慢、小心翼翼地将手伸向自己腰间那个破烂的行囊,动作幅度很小,生怕引起任何误会。“…只…只有…这个…”
他的手在行囊里摸索着,刻意避开了那把卷刃的匕首,只掏出了那三枚沾满污泥、边缘磨损严重的劣质铜角。
他将这三枚小小的、在昏黄灯光下几乎毫不起眼的铜角,摊开在自己肮脏的掌心,颤巍巍地、带着一丝卑微的祈求,伸向了雷克托的方向。
同时,他微微抬起了自己那只布满靛蓝色斑痕、还带着新鲜刮伤的手臂,让那诡异的颜色在灯光下更加显眼。他的眼神疲惫而绝望,却又带着一丝孤注一掷的、不易察觉的暗示,仿佛在无声地诉说着:我经历了可怕的遭遇,我身上有“故事”,我只有这点可怜的钱,但…也许还有别的价值?
他赌!赌这个明显是头领的红发巨汉,不仅贪婪,而且有足够的好奇心或者…眼力!赌他对自己身上这些来自死亡沼泽深处的诡异痕迹,有所“兴趣”!
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彻底凝固了。
鹰钩鼻守卫的矛尖依旧抵着林风的胸口,但他脸上的凶狠被一丝错愕取代,显然没料到这个“哑巴怪物”突然能说话了,而且说得是…虽然磕磕绊绊但确实是通用语!更没想到对方竟然首接越过了他,向队长求情?
另外几个守卫也面面相觑,有些拿不定主意地看向雷克托。
所有的压力,瞬间转移到了那个如同铁塔般的红发男人身上。
雷克托暗红色的瞳孔,如同熔炉中翻滚的岩浆,第一次出现了明显的波动。他的目光,从林风掌心那三枚可怜巴巴的劣质铜角,缓缓移到了林风脸上那些诡异的靛蓝色斑痕,最后,落在了林风那只抬起的手臂上——那新鲜的伤口边缘,靛蓝色的斑痕似乎更加深邃,甚至隐隐与还未干涸的血迹交融在一起。
时间,仿佛被拉长了无数倍。
油脂灯在风中发出噼啪的轻响,火焰不安地跳动着。
终于,雷克托那紧抿的、带着伤疤的嘴唇,缓缓张开,吐出了他今晚的第一个字。声音低沉、沙哑,如同两块粗糙的岩石在摩擦,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和…一丝难以捉摸的兴趣:
“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