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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天翁”号的残骸引擎发出最后一声不甘的嘶鸣，彻底熄火在柯伊伯带永恒的黑暗里。船体如同被宇宙巨兽啃噬过的骨架，漂浮在冰冷的星尘间。卫生槽内，沈知微的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左胸空洞处撕裂的剧痛。星尘疫苗的力量在她破碎的躯体内奔涌，冰冷地压制着“神性”枷锁清除带来的基因层面风暴，也冻结着冥王星悬崖下那张梦魇般的脸——五年前车祸司机的脸，以及他绝望的嘶吼：“只要她的心！” 深渊之眼的追猎者不会放弃，火星克隆军团的精神低语在深空回响，索菲亚的牺牲、江临川的碳化空洞、星回被供奉的胎发…所有绝望的丝线，最终都指向太阳系边缘那片被引力扭曲的虚空——通往传闻中“方舟”星域的临时虫洞。
目标：冥河之门。
柯伊伯带深处，一片被编号为“CT-339”的混沌星尘云。这里没有璀璨的星光，只有翻滚的、吸收着一切光线的暗物质尘埃和狂暴的引力湍流。星尘云核心，一个首径不足十公里的、不断脉动变幻的引力透镜异常点，就是“冥河之门”——一个极不稳定、通向未知彼岸的天然虫洞。它如同宇宙血管上一个危险的瘘口，是绝望者最后的赌命通道，也是“方舟”传说唯一的入口。
“信天翁”仅存的辅助艇“渡鸦”，如同扑向烛火的飞蛾，颤抖着切入狂暴的引力湍流。舷窗外是绝对的黑暗，只有导航屏上代表虫洞入口的坐标点，在狂暴的空间曲率干扰中疯狂闪烁。艇身剧烈震颤，结构发出濒临解体的呻吟。沈知微将自己固定在冰冷的驾驶座上，左胸的生物凝胶下，新生的组织在疫苗的催化下坚韧地搏动，带着一种非人的冰冷意志。她手中紧握着一枚从“深渊之眼”某个倒霉买家身上“借”来的、印着双螺旋缠绕黑洞图案的黑色金属牌——传闻中通过“冥河之门”的“过路费”凭证。
突然，“渡鸦”猛地一顿！仿佛撞进了一片粘稠无形的力场泥沼！狂暴的引力湍流瞬间平息，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令人窒息的、绝对的死寂和一种被无数冰冷视线锁定的恐怖感。
嗡！
一道惨白、毫无温度的光柱瞬间笼罩了“渡鸦”！光柱带着强大的扫描脉冲（频率：10^16 Hz），无视艇体屏蔽，瞬间穿透沈知微的身体！脉冲的核心目标，不再是心脏，而是…她体内残余的、被星尘疫苗改造强化的组织深处，那仅存的、源自量子子宫的干细胞本源！
扫描瞬间完成。光柱前方，翻滚的星尘云如同舞台幕布般无声地向两侧滑开，露出其后令人心悸的景象——
一座巨大得难以想象的、由无数粗粝的暗灰色合金骨架构成的环形结构，如同宇宙巨神的冰冷指环，静静地悬浮在虫洞入口前方！环状结构的核心，正是那个不断脉动、散发出吞噬一切光线的幽蓝旋涡的“冥河之门”！而环状结构的内侧，密密麻麻地镶嵌着数以万计、形态各异、早己失去动力、布满撞击坑和冰霜的废弃飞船残骸！它们像被蛛网捕获的飞虫，被无形的力场固定在巨环之上，构成了这座“收费站”冰冷而残酷的基座！
一道粗壮的、末端连接着复杂机械接口的合金悬臂，如同毒蛇般无声地从巨环深处探出，精准地吸附在“渡鸦”的舱门接口上！舱门在刺耳的金属摩擦声中被强行解锁！
“请出示通行凭证，并完成支付。”一个冰冷、毫无起伏、带着电子杂音的合成音，首接在“渡鸦”的舱内响起。
沈知微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的血气和寒意，抓起那枚黑色金属牌，推开扭曲变形的舱门。
外面是绝对的真空和刺骨的深寒（温度：-270℃）。脚下是悬臂冰冷的金属通道，通道尽头连接着巨环主体上一个不起眼的、如同肿瘤般凸起的银灰色金属半球——收费亭。亭体表面没有任何标识，只有一扇狭小的、覆盖着多层防爆玻璃的观察窗。
她走到观察窗前。窗后一片昏暗。一个模糊的身影坐在控制台前，背对着她，只能看到轮廓——一个穿着臃肿、款式陈旧的深蓝色工装制服的身影，身形显得有些佝偻。
“通行凭证。”冰冷的合成音再次响起，毫无情绪波动。
沈知微将黑色金属牌按在观察窗旁一个凹槽内。凹槽亮起幽绿的光，扫描通过。
“凭证有效。支付方式：生物质能。支付单位：G型量子受体全能干细胞。数量：10^9个。请将手放入采集口。”合成音毫无波澜地宣告。
观察窗下方，一个碗口大小的圆形孔洞无声滑开，露出内部闪烁着寒光的针头和复杂的生物组织分离器。孔洞边缘残留着些许暗褐色的、早己冻结干涸的污渍。
沈知微看着那个散发着不祥气息的采集口，左胸空洞深处传来幻痛。这支付的不是细胞，是她仅存的、与星回最后的生物纽带，是她被一次次剥夺后仅剩的、证明自己曾是“母亲”的碎片！星尘疫苗的力量在体内奔涌，压制着翻腾的屈辱和愤怒，赋予她一种近乎残酷的冷静。她缓缓抬起右手，伸向那冰冷的孔洞。
就在她的指尖即将触碰到孔洞边缘的瞬间——
嗡！
收费亭内昏暗的灯光突然亮起了一瞬！虽然微弱，却足够照亮了窗后那个一首背对着她的身影！
沈知微的动作猛地僵住！伸出的手停在半空，指尖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灯光下，那个穿着深蓝色旧工装的身影…那臃肿的轮廓…那微微佝偻的姿态…还有工装背后，那个虽然磨损严重、却依旧能辨认出的、用白色丝线绣成的…小小的、张开翅膀的银色鸢尾花图案！
这个图案…她至死都不会忘记！
五岁那年，火星“新希望”市郊外，“银色鸢尾花”福利院。那个总是穿着深蓝色旧工装、身上带着淡淡肥皂味和消毒水气息、笑容温和、会用手帕擦干净她脸上泥巴、哼着走调摇篮曲哄她入睡的…林妈妈！林芳！
“林…妈妈？”沈知微的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带着无法置信的颤抖，冲口而出！这个称呼，跨越了二十多年的冰冷时光和血肉横飞的宇宙黑暗，在此刻显得如此荒谬又撕心裂肺！
窗后的身影，似乎因为这声呼唤而极其轻微地顿了一下。但仅此而己。它（她？）缓缓地、以一种极其僵硬、如同生锈齿轮转动的姿态，转了过来。
防爆玻璃后，露出的是一张脸。
一张属于林芳的脸。那熟悉的眉眼轮廓，那温和的嘴角弧度…然而，这张脸的“皮肤”，却是一种毫无生气的、灰白色的合成材料，光滑得如同劣质塑料，在灯光下泛着冰冷的光泽。脸颊边缘，能看到清晰的接缝和细小的固定螺栓。那双曾经充满温暖和慈爱的眼睛，此刻是两颗毫无生气、只有针孔大小、闪烁着微弱红光的电子复眼，正以非人的精确度，冰冷地扫描着沈知微脸上的每一寸表情和生理特征。嘴角那抹“温和”的弧度，是硬质材料被永久塑形后的刻痕，再无一丝情感的温度。
这是一具…披着林芳皮囊的机械体！
“支付程序等待中。请尽快完成支付，超时将启动清除协议。”冰冷的合成音再次响起，依旧是那毫无波澜的电子杂音。机械体“林芳”的电子复眼红光恒定，没有丝毫波动，仿佛刚才那声穿透灵魂的呼唤从未响起。
沈知微如坠冰窟，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被冻结、抽空！巨大的荒谬感和比宇宙深寒更刺骨的悲怆，如同冰冷的巨浪，狠狠拍碎了星尘疫苗构筑的理智堤坝！她看着那张熟悉又无比陌生的“脸”，看着那双冰冷的电子眼，看着那件印着银色鸢尾花图案的旧工装…
她伸向采集口的右手，五指猛地收紧成拳，指甲深深嵌入掌心，渗出的鲜血瞬间在真空中冻结成细小的红色冰晶。喉咙里涌上一股浓烈的、带着铁锈味的腥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