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影摇曳,纱帐低垂。
月光透过茜纱窗棂,在床前洒下朦胧清辉。江月熙小小的身体依偎在姐姐身边,小手紧紧攥着江月辞寝衣的衣角。
房间静谧无声,彼此清浅的呼吸清晰可闻。就在江月辞以为妹妹终于被倦意带走时,那带着浓重鼻音的、小心翼翼的问话,像一颗投入静水的小石子,打破了安宁。
“姐姐,”声音闷在被子里,带着些许颤抖,“我今天……是不是做错了?”
江月辞的心房仿佛被那话语中透出的不安轻轻攥了一下。她侧过身,面对妹妹,借着月光看到那双刚刚哭肿、此刻又泛起水汽的眼睛,像夜雨洗过的墨葡萄。
“为什么这么说呢?”江月辞的声音放得极轻。
她伸出手,指腹轻柔地拂过妹妹哭过后微凉的脸颊。
江月熙吸了吸鼻子,语速又快又急,充满了自我怀疑:“要是我今天收下那个金色的风筝……是不是爹爹就会陪我一起玩了?他看起来……是那么想的……对不对?”
她似乎努力在脑海中复盘白天的场景,试图找到一个“错误点”来承担这份父爱落空的痛苦,哪怕是将过错揽在自己身上:“一定是我太不听话了,太任性了,惹爹爹生气了……他才……” 后面的话,又被哽咽堵住,小肩膀又开始轻微耸动。
“怎么会?”江月辞立刻斩钉截铁地否定,语气没有任何迟疑,“小熙,抬头看姐姐。”
等那双蓄满泪水的眼眸对上自己的视线,江月辞才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地说:“你记住,今天的事情,错不在你。是父亲失约在前。”
她轻轻捧起妹妹的小脸,指尖拭去刚刚滚落的温热泪珠:“你生气,你哭,你拒绝那个风筝,都是因为爹爹他先打破了约定,不是吗?他答应了你要放老鹰风筝,却又不听你的,小熙完全有资格生气,因为他的承诺没有被实现。”
她用最简单首白的逻辑,将“责任”这个模糊的概念清晰地划归到父亲身上,坚定地替妹妹卸下那份本不属于她的沉重负罪感。
江月熙眼里的迷茫像是被这句话刺破了一个小口子,委屈的泪水流得更凶,她张了张嘴:“可是……”
看着妹妹似乎又要陷入自我否定的旋涡,江月辞心念微动。她侧过身,彻底面对着妹妹,月光下姐妹俩的额头几乎相抵。
她必须找一个十岁孩子能听懂的方式,去描绘那份如此复杂、如此笨拙的父爱。她斟酌着词句,声音比夜风还要轻柔。
“小熙,父亲他……”她顿了顿,似乎在寻找最贴切的比喻,“也许像一个……迷路了太久的大人,他知道自己爱我们,这感觉真真切切地在这里——” 江月辞轻轻点了一下妹妹的心口,“可是,他不知道该怎么把心里的感觉,好好地、一点不差地拿出来,送到你们面前。”
江月熙安静地听着。
“所以,怎么办呢?”江月辞的目光温和而带着引导:“他就用了自己唯一知道的方式。那就是:把他认为的,世界上最好最好、最闪闪发光、最独一无二的东西,拼命地堆起来,堆得高高的,推到你面前。就像今天那个很重很重、飞也飞不起来的金玉风筝。就像之前那些很贵很贵的珠宝。爹爹觉得:‘看啊,我把所有的宝贝都送给小熙了!’”
“但是——” 江月辞的语气带上了一丝极其温柔的叹息,她轻轻捏了捏妹妹的小手,“他忘了问小熙想要的,不过只是牵着他的手,一起站在阳光下,看着那个最普通的、能迎着风‘呼’一下飞上蓝天的老鹰风筝呢?”
“爹爹认为最好最好的东西,小熙却觉得一点都不好,一点都不好玩,一点都不是你想要的,是不是?” 江月辞看着妹妹的眼睛,用了一个极其轻柔却又充满力量的疑问句结尾。
江月熙彻底怔住了。姐姐的话语像温柔的手指,一层层拨开了白日里缠绕在眼前的迷雾和委屈。
那些堆积如山的珠宝匣、那个砸在心上沉甸甸的金玉风筝……在姐姐的话语里,被赋予了全新的、让她心头酸涩又莫名柔软的解释。
原来不是不喜欢。
原来是用错了方式。
滚烫的泪水再次无声地滑落,可这一次,里面不再是纯粹的委屈和愤怒,似乎掺杂了一丝对父亲那笨拙模样的茫然理解。
“所以,” 江月辞看着妹妹眼中翻涌的、尚未完全理清的复杂情绪,替她点明了那个呼之欲出的答案,声音带着鼓励的温度,“你要亲自去告诉爹爹,你想要的是什么呀! 你不说,那个只会堆东西的傻爹爹,又怎么猜得透我们小月熙真正的愿望呢?你不说,那只又轻又灵巧、能飞得好高好高的老鹰风筝,就永远被藏在库房里,再也见不到阳光了。”
江月熙的小脸埋在姐姐的颈窝里,良久,传来一句闷闷的、带着浓重鼻音却又异常清晰的低语:“那……明天……我去找爹爹。我要自己跟他说……我要放那个布做的老鹰风筝!他……他得看着我跑!看着我笑!” 声音起初很小,说到最后,带着一种孩子气的不容置疑的倔强,仿佛是在给自己打气。
江月辞无声地笑了,搂紧怀里那颗终于鼓起勇气、不再执着于自责而是勇敢向前的小小心灵。她轻轻拍抚着妹妹微微汗湿的脊背。
勇气己经萌芽。
至于那位习惯了用“最好物质”来隔绝自身脆弱情感的将军父亲,能否接住小女儿这份纯粹无伪、甚至带着命令式的渴望,真正放下他的愧疚心理,伸手握住那只可能带他走出迷途的“小风筝”……那就是明天的风浪了。
但至少今夜,在姐姐的臂弯里,江月熙得到了安慰,也找到了一丝微弱却坚定的光。